平谷县。
县衙门口,程安仰头看了眼门楣上的匾额,不禁有些唏嘘。
犹记得第一次来时。
他和先生被周恒极尽羞辱,最后愤而离席。
而今他又来了!
县衙后堂。
周恒脸色阴沉,身体微微有些僵硬,仿佛坐下的椅子烫屁股。
王善跨步进来。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跟在后面,颇有几分‘社会我王哥’的架势。
包括那些衙差和官吏。
此刻大家再看这位县太爷,眼神里非但没了恭敬,甚至满眼戏谑!
你当初的得意呢?
犹记得数天前,也是在这间屋子里,周恒官威横溢,硬是压下了刘琦求援的奏报!
一句话——平谷县无匪!
而今呢?
此刻程安就在他眼前,那张幼稚的脸上还挂着微笑。
周恒狠狠咬着后槽牙。
如今他最恨的反而不是政敌王善,而恰是面前这个稚童!
就是他!
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县太爷的威严,才让自己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可如今却是晚了!
等王善的剿匪奏报送到州府,他这个县令也就做到头了!
到时别说是尧州府尹。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得乖乖的夹包滚蛋!
民怨不可触。
如今的周恒,在全县百姓眼里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即便最后他没被罢免,也没脸再在平谷县呆下去了!
王善不紧不慢的走到周恒面前,嘴角挂着淡笑。
“启禀县令大人……”
“下官不辱使命,一举剿灭黑风寨顽匪五十余人,我方无一伤亡!”
屋里静悄悄的。
此刻无一人说话,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盯住周恒,试图将其每一个微表情,都能记录下来。
都说言语会杀人!
程安今天全是见识到了,什么叫赤裸裸的‘党同伐异’!
大家没有私仇。
有的只是派系斗争,与未来各自的前程!
“呵……”
“王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周恒看着那些曾经,将自己捧在云端里的下属们,此刻却都默契的站在了王善身侧。
神色亦如当年!
“大人误会了……”
王善笑容诚恳:“下官剿匪多日,身上难免便沾了几分血腥气,若有冲撞之处,还望大人恕罪!”
话是好话。
而且让你咋听,都挑不出毛病来。
可其中深意却懂得都懂……
老子提着脑袋在外面玩儿命,靠的就是气势!
咋,不服?
不服也给老子忍着!
程安站在一旁安静的看戏。
这些可都是现实版的官斗素材啊,每一帧都值得揣摩!
没有想象中的大场面。
双方简单而粗暴,总结起来就四个字——不择手段!
别扯什么规矩,面子,身份……
只要能打击到对手,对着骂街也没人在乎!
这让他不禁想到了前世。
每年的联合国大会上……
那些各国的政要和议员们骂起人来,那才真叫一个舌灿莲花,拳头耍的比军队还猛。
可周恒显然不是容易认输的!
他缓了缓情绪,目光忽地定格在了程安脸上。
靠!
程安被盯得有些发毛,心里不禁暗骂。
玛的!
这是干不过老的,就打算把矛头对准我了?
可不等他多想。
周恒忽地笑道:“听闻此番剿匪,全仗程安运筹帷幄、智谋百出!尔等才得以转败为胜!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我平谷县若能多出几个这样的人才,又何愁不兴?”
闻言,众人纷纷沉默。
的确!
要说这次谁的功劳最大,那程安绝对是首屈一指!
可偏偏……
这娃太年轻了。
以至于大家都有些憋屈。
一群加起来上千岁的官吏,却要靠一个八岁孩子来挣功?
我们不要面子啊?
啥叫阳谋?
就是你明知对方在挑拨,可心里还是觉得有些膈应!
程安不禁内心狂骂。
老逼登!
你良心大大的坏呀!
这要不弄你一下,晚上做梦都得气醒了。
“大人谬赞了!”
他当即上前,咧嘴笑道:“若非大人决心剿匪,我等又岂能立此大功?所以……学生也不过是侥幸踩在了‘巨人’的肩膀上而已!”
“噗!”
有人没忍住,当场喷出了声音。
然后大家皆忍着笑,扭头看向这位‘壮士’。
舒服啊!
这声笑,算是把大家心里那些想骂而不敢骂的话,都给表达到了!
“可说不是?”
王善更不是善茬,接着道:“这一切都是大人的功劳啊!下官稍后定会奏报州府,为您请功!”
“……”
这话比程安更损。
众人都忍不住低下头,生怕脸上的笑容被周恒发现。
下官给上官请功?
但凡这封奏折报了上去,那周恒就是整个尧州府最大的笑柄!
“奏报当然要写的!”
周恒仍旧面色平稳,淡淡道:“而且一定要写清楚,这‘头功’是谁的!”
‘头’你妹!
程安不禁恼火儿。
不搭理你就算了,还没完没了了?
“大人言重了!”
他当即朗声道:“为民剿匪,本就是我等平谷县人应该做的,倘若自家人有难都不管,那还是人吗?”
啪!
一耳光打的清脆响亮。
这都不是暗讽了,而是赤裸裸的贴脸输出!
年轻就是猛啊!
众人不禁在心里,给程安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还有!”
程安继续道:“学生年纪尚浅,又人微言轻!岂敢担此大功?万一州府的官员们问起来,学生也不好说啊!”
“呵!”
周恒被噎得直吸气。
程安却笑的一脸呆萌,憨憨的,很是纯良。
来!
有种你便挖‘坑’,咱就看是谁先掉进去!
少年唯恐木秀于林。
这不仅是手段,还有着与年纪不符的城府!
可周恒这般输不起的嘴脸。
却让其在众人心中的形象,瞬间跌入尘埃。
赢家固然得意。
可既然输了,那也要输得体面,而不是跟一个孩子对着挖坑。
更丢脸的是。
你他娘的挖来挖去,还把自己给埋里面了。
……
确定了奏报的内容后,众人走出县衙。
王善心情大好。
随后亲自带着一众下属,来到某家酒楼,为大家庆功。
席间对程安更是不吝夸赞!
“好啊!”
他微微有些醉意,欣慰道:“有功不躁,有仇必报!小小年纪就知道‘藏拙’,老夫甚慰啊!”
“全仗大人栽培的好!”
程安也不吝马屁。
他端起茶杯,恭敬道:“书上说‘官场无情’,可大人却对学生如此袒护,这便是恩情!学生莫不敢忘!”
“哎!”
听了这番话,王善忽然老怀甚慰的叹了口气:“只可惜老夫没有女儿,否则说什么也要收了你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