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咫用他宽大的手掌,包裹住了姜杏的小手。
轻轻地摩挲,不含一丝情欲。
桌上的烛光跳了两下,他眼里的光也跟着跳。
姜杏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有些陌生,或者说,这只是贺咫的另一面,之前从未在她面前展示出的另一面。
想要跟他推心置腹畅谈一番的念头,突然被泼了一盆冷水。
姜杏抿了抿唇,退缩了。
她冷情惯了,很少与人交心。大概是这几日跟贺咫日夜厮磨,让她误以为两人已经非常熟悉,才生出些许奢望,希望跟他心意相通。
这怎么可能。
貌似两人除了在夜里赤诚相见,还从未走进过彼此的内心。
她不知道他的过往,不知他父母因何而死,也不知他打仗那七年,经历过多少险境。
他也不知道这些年,她没有父亲依靠,独来独往,打猎采药,经历过多少坎坷艰难。
他们依旧是最亲近的陌生人,假以时日,身体吸引这一层光环散去,会不会变成怨侣,谁也说不准。
陡然生出的希望,被她扼杀在摇篮里。
姜杏客气疏离一笑,道:“累了一整天,早些歇着吧。”
“刚才你问我的话,我还没有回答。”
贺咫摩挲着她的手,嘴上说着回答,却没有继续。
他也在犹豫。
两个人面对面,双双迟疑,谁也没有叩响彼此心门的勇气。
姜杏摇了摇头,“算了,我只是开玩笑的,你不用当真。累了一天,早点歇着吧。”
“你生气了?”贺咫心思敏锐,很快捕捉到姜杏眼中一闪而过的逃避。
“没有。”
猜忌的感觉很不好,她索性右手搭在自己左手腕子上,给自己把脉。
“脉象平稳,并无异常。我娘只是在开玩笑,你别当真。”
“关于孩子,我们顺其自然,好吗?”
贺咫紧张地看着她。
姜杏的心也被吊了起来,“……怎么个顺其自然?”
贺咫抓着她的腕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跳动的脉搏。
“有了固然好,那就开开心心生下来,用心养大。如果没有,我们也不用急于求医问药。也许老天爷在暗示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儿等着我们去做。”
姜杏眼前一亮。
贺咫的想法,跟她不谋而合。
世人以为,姑娘成了亲,就要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以此体现她的价值。
可姜杏偏觉得,自己的价值不应局限在这些琐碎上。
她对自己的人生,还有更多的设想。
她想开药店,想挣很多钱,想搬到更繁华的地方,带着母亲姚婷玉去见识一下除了栖凤镇以外的风光。
她还想打听一下她爹姜诚祖的消息。
二十年了,是生是死,总该有个准信。
她曾一万次设想,万一她爹还活着,就在某一个她们母女想也想不到的地方,等着她们。
这么一想,她便热血澎湃。可这世上对于女子终究苛刻,母女俩之前寸步难行。
现在她嫁到贺家村,已经算是大人了,以后到镇上,再从镇上到县城,一步一步,必将走向更远更繁华的地方。
她的梦很大,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只占很小的一部分。
可这样倒反天罡的想法,她不敢跟外人讲,就连在她娘姚婷玉面前,都不曾提过。
听贺咫说顺其自然,大概她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不经意勾了勾唇角,好像怕贺咫误会,很快又沉下脸色。
她对贺咫,戒心尚在。
他看得出来。
小妻子有城府,可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却不会骗人。
她说,“累了一天,快歇着吧”这句话时,乌黑的眼眸像是黑珍珠蒙了尘,没有一丝光亮。
可见并非真心。
可是当他有进一步试探,她想要又不敢要的矛盾样子,又太过诱人。
贺咫把她抱进怀里,真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姜杏惊恐地往回缩了缩,“今天你那么累,忍一忍,好好休息吧。”
贺咫哑声道:“你放心,我今晚只抱着你,保证不碰你。”
姜杏半信半疑,却也没再挣扎。
贺咫:“你想知道我父母的事情吗?”
姜杏身子一僵。
王媒婆曾以贺咫无父无母,姜杏进门就能当家做主,不用经受婆母的磋磨为由,极力劝说她答应这门亲事。
当时她也确实因此动过心。
只是,如今两个人已经成了亲,自然就是一家人。
她了解失去亲人的痛苦,刺骨锥心,痛及一生。
她不想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于是,姜杏摇头。
贺咫抱着她一动不动,紧贴在她脸颊的心跳,也变得沉闷低缓起来。
明明这心跳曾如万马奔腾,活力四射;
今日却像是被冰封起来一般,一点活力都没有了。
姜杏两手撑在他胸口,用力推开一点距离,仰脸望着贺咫,小心翼翼问:“你今天怪怪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贺咫摇头。
“今天是你父母的忌日?”
贺咫摇头。
“那是他们的生辰?”
贺咫依旧摇头。
“到底是因为什么?你直说好嘛?”
贺咫把人重又抱进怀里,微微地叹了口气。
那双眼睛太亮,在她的注视下,贺咫说不出口。
他心里揣着一个巨大的野心,想要把天捅个窟窿。毕竟危险,不该拉无辜的人下水。
可谁叫他见姜杏第一眼时,就疯狂地喜欢上了她呢。
想要跟她亲近,过生儿育女普通又温馨的日子。
如果她知道了自己的野心,还会如此平静吗?
会不会后悔退缩,想要离他远去?
贺咫一点信心都没有。
贺咫:“我祖父和父亲,死于一场朝廷纷争。”
姜杏一下子愣住。
“祖父当年官至骑尉,从五品,掌管着赫赫有名的羽林军。祖母说,祖父和父亲素来正直,从不与人结党营私。可是,一纸密信递到当时的万岁爷案头,污蔑宁王谋反,我祖父和父亲皆为党羽。”
姜杏虽是农家女,也知道此事非小。
谋逆案,哪怕是被污蔑,能活着逃出的人也寥寥无几。
皇帝多疑,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她胆战心惊地问:“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