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我终于明白了郑弈的意思。
我必须再强调一遍。郑弈是单纯善良,他不是傻。他有足够清醒的头脑,也有背后足够清醒的家族,可以帮助他做出清醒的抉择。即使是面对一些似是而非的问题,他也有能力坚守阵地,不必让步,更不必妥协。
“小郑呀小郑,谢谢你提醒。”我笑着说,“你放心吧。我能认清自己,也能认清师傅。”
我是不会陷进去的。
我又想起第一次下墓的经历。
地底王国珍宝众多,普通人拿到任何一件都能蜕变。但,人生蜕变之后呢?
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苏东坡这句话或许是劝诫为官清廉,该放的都放下,不该贪的莫贪。但当人们放下滚烫的聚宝盆,或许会恍然明白,这何尝不是一种自保。
鲲鹏一举,扶摇万里;燕雀腾飞,不过数仞。但二者并无高下之分。鲲鹏有鲲鹏的追求,我们也有我们的坚守。那就是踏踏实实,平稳致远,不要理会赛任最优美的歌声。
我又静静看着桌上的章鱼。身份互换。现在它任我们宰割,只因我们是人类,地球上的其他生物当然无法与最高等的智慧相抗衡。但如果放在广阔的自然界里,章鱼已经是天花板级别的聪明生物了。
“实验室里的章鱼会拧开瓶盖,会玩迷宫游戏,会猜世界杯的胜负,甚至还会......”我倒开酱料瓶,泼在章鱼主脑上,“甚至有些还会像螳螂一样,交配后吃掉配偶。”
郑弈也释然一笑。
他终于收起刚刚残忍的模样,叫来服务员,说我们实在吃不下去,下一只章鱼还是改成烤章鱼吧。
等服务员端来炭炉和处理好的章鱼,第一只被刺穿脑袋的章鱼已经停止了挣扎。
郑弈用镊子夹起一段仍在抽搐的腕足,放在烤网上,整个屋子都是肌理收缩的噼啪声。
他忽然说:“前几年到你们西海实习,师傅让我去捞被大浪卷走的证物。”
我看着他往焦黑的触须上撒辣椒面,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拽着安全绳往海里游,回头看见师傅举着望远镜站在堤岸上,还在找我呢。”烤网腾起青烟,郑弈笑着说,“后来他给我申请了表彰,又说年轻人就该多历练。”
章鱼吸盘在高温下卷曲成苍白的圆,我突然想起齐朝暮今早在车上跟我聊天,也说最喜欢看年轻人冲在前线。他当时抚平我肩章的力度,和此刻郑弈撕扯烤章鱼的力道如出一辙。
“你师傅也向你抛橄榄枝了?”郑弈问。
“你呢?”
“一样。”郑弈说,“但我拒绝他了。比起一朝青云,我更喜欢三代深耕。”
没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也没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未来。
“烤都烤熟了,还是尝尝看吧。”郑弈笑着把烤得酥脆的腕足推过来,“师傅总说,办案要抽丝剥茧,可他们手里的丝啊......”他的手指突然收紧,酱汁在实木桌面上迸溅成血滴状,“何尝不是拴在我们脚踝上的绳索。”
“他们都是猫啊,有九条命。可我们只有一次破茧的机会。”我点点头说,“我们不能亦步亦趋,跟随他们、攀附他们,而要走出一条属于我们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