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时间了。”
我叹口气。让山瑚盯紧内网,又嘱咐齐师傅,守好家。
十一点一刻。我步行前往西郊。
目标区域附近,监控点A和控制点B、C、D,也依次驶出十二辆私家车,沿着不同的道路,载着或武装或便衣的同志们,像古代衔枚疾走的兵马,保持安静,紧随我后。
十二点整。我们准时到达指定地点。
西郊靠海。
海面远远飘着一艘大船。
大船前面有一片沙滩,也有五六个黑衣人。
每个黑衣人都膀大腰圆,眼神凶狠,寂静无声地站在沙滩上。他们个子很高,超过了我们西海本地人的平均身高,甚至超过了中国人的平均身高。虽然头发染成黑色,但他们估计忘带美瞳了。双眼的虹膜颜色比身后的大海还要蓝。很明显,都是外国裔。
这里是间谍的指定地点。整片沙滩位置特殊,平常也没有闲人来。我双手拿着两只唐三彩棋罐,慢慢走过去。时不时向黑衣人们身后,那艘大船,多看几眼。
我并不担心间谍们乘船跑掉。因为我们早就联合水上力量,完成了对周边海域的布控,他们没那么蠢,要跟军舰硬碰硬。
这大船像一个简陋的空壳子,里面也必然不会藏有飞机、潜艇这种发射要求极高的逃亡工具。
那么,今天跟我达成交易之后,这群间谍们又会怎么离开现场?
我心中一紧。
或者......他们根本就不打算离开?
猎猎的六月海风拍打在每个人脸上。但所有的黑衣下摆完全没有被大风吹起的迹象。看样子,他们衣袖里面有负重,可能拿着武器,也可能裹着炸弹。
这么多黑衣人,清一色的蒙面蒙头,只露出眉毛和眼睛,实在罕见。加之我也没见过那个间谍的脸,所以在他没有开口之前,我也无法辨认他到底是哪位。
他们从头到脚一身黑,倒让我想起了中东恐怖/分子和吉里/巴甫服。要不是怕太危险,我真该把郑弈那小子也带来长长见识。毕竟他是反恐侦查专业,说不定连对面是什么组织什么番号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不过。
中间有一人,装束明显不同。
那个男人。黑紫色长衫,下巴微扬,双手背后,代表此人刚愎自用。我看不出他的体型和年龄,只觉贵气袭人,不像是长年奔波在沙漠火线上的苦兵。应该是他们的头目。
这头目看见我,也不言语。只是向上举起左臂,似乎在向海面上的船发送什么肢体暗号。
之后,我见大船里又冒出来四个黑衣人。两前两后,把我的父母抬出来。
我眼睁睁看着昏迷的父母,却还要强颜欢笑跟敌人谈判。我父母不知道被注射了什么药剂。幸好面色还算红润,看样子没有生命危险。也许,只是睡着了。
我举高了两只棋罐,说出了全场第一句话:“你们要的东西,我已经带来了。”
我语气很平淡。
像在陈述一个简单事实。
很多警匪电影里的谈判桥段,为了增加刺激,要么把我们警察演得非常武断,指着对方鼻子骂;要么演得非常被动,一直请求对方不要激动,不要激动,什么条件都答应对方。但其实,越说别激动,他们绑匪反而会越激动,这样,根本稳不住对方的情绪。
所以,警务危机与谈判过程中,我们谈判人员一定要处在“中立”的位置。不管是观点看法,还是语言肢体,都要绝对中立。要让他们绑匪感受到,他们自己跟人质好像是一对小情侣,闹矛盾了,我们警察就是来调解双方矛盾的。
黑衣间谍们看见我手里的唐三彩棋罐,严密的阵脚也出现了一丝松动。他们似乎都对两个棋罐很感兴趣。
中间的头目又朝船舱里打个手势。我注意到,他的眉眼也比刚才更加柔和了。
看来,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了。
我向他比划着国际通用交流手势,并主动提出,愿意以自身和唐三彩棋罐为筹码,与两个手无寸铁的人质进行交换,只希望能保证人质的安全。
中间的头目沉吟片刻。朝我点点头:
“今天的事情,你应该没有告诉其他人吧,时警官?”
这声音我太熟悉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就是他。
微微上挑的尾音。漫不经心的态度。幸灾乐祸的口吻。
他就是海底墓里坑害我的间谍、是昨晚绑架我至亲的间谍、是之前发消息威胁我的间谍。他就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这个穿长衫的男人!
“我自己来的。”我眼也不眨。
“好。假如让我看到还有第二个人,我也不能保证您的安全。”这间谍还挺有礼貌,说话都先礼后兵。弄得他反而像我的守护神一样。
所有黑衣人的注视下。我迈步向前走。提前穿戴好的两层防弹衣在我衣料下面彼此摩擦,发出令人心惊胆颤的沙沙声。
人质危机事件发生和展开谈判的最初15~45分钟,是人质或受害者能否最终安全的关键时刻。目前,我已经劝说劫持对象放弃了他既有的想法和行为,也就是释放人质,那么接下来,我只需要继续拖延时间,为外围的武力攻击组创造机会即可。
胜利在望。
可惜,我轻敌了。
后来我才知道。就在答应释放人质那一刻,这间谍就已经知晓,我在海滩四周部署了公安力量。他也知道他跑不掉了。所以下定决心与我同归于尽。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而我们警方的严密行动,居然是败在一个小记者手里。
这件事情要从昨晚说起。我们开完专案部署会之后,局里的张三因为深夜加班,回家抱怨了几句。说西海市好像有人质被绑架了,挺刺激的。明天还有狙击手要来呢。
而张三的妹妹,碰巧是西海市一家媒体的实习记者。她对案件很感兴趣,为了争抢第一手的新闻,违规向哥哥张三打听案件,并得知了西郊这个具体位置。
这记者为了抢新闻,竟然不顾危险,一大早就到西郊公路附近蹲守。等到十二点整,她就启动无人机,对西郊现场情况进行实况转播。
恭喜她。她不仅拍到了警匪双方谈判的关键细节,并拿到了第一手新闻。
但同时,也把我们周围警方的情况、动向、部署,都拍得一清二楚!
我们警方遇到绑架案,爆炸案,挟持人质案,等等,都要第一时间要拉起警戒,不允许任何闲杂人员进入。更要封锁社会舆论,绝不允许任何媒体采访,拍摄。
您可能不太理解,这不是故意捂老百姓的嘴吗?
其实,这都是血淋淋的教训。
比如上世纪七十年代,德国举办慕尼黑奥运会期间,一个名叫“黑九月”的恐怖/组织溜进奥运村像运动员宿舍,挟持了几名人质。
这件事立刻震惊世界。当地警方却反应迟钝,没有及时封控舆论、封控现场,导致奥运村周围聚集了大量围观群众和媒体记者。
各大电视台为了抢夺第一手热门新闻,甚至争相翻墙,冒险进入现场。这些愚蠢的媒体更是对警方的所有行动全程拍摄,造成严重泄密。
最后,就连挟持人质的恐怖/分子们,也能通过电视直播,津津有味地欣赏警察的下一步行动,最终人质死亡,解救失败。
再比如前几年,菲律宾一辆公交车被挟持。警察在解救人质的过程中,又有几家愚蠢的媒体全程跟踪报道。于是,劫匪通过公交车内的电视新闻,轻轻松松了解外面的警察动向。最终多名人质被杀,同样解救失败。
以前我看到这些老外解救人质的失败案例,总觉得他们离我很远,犯的错误也很低级。
直到今天,我自己也亲身体验了一回,我才明白什么叫做“大风大浪都经历过,却在阴沟里翻船”,我才明白什么叫做愚蠢的媒体,还有,让他们钻空子的,愚蠢的我。
当我走到距离黑衣人大概10m远的地方,船里又急匆匆走出一个人。
他似乎瞪了我一眼,便附在那间谍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话。
间谍听完之后,倏地抬眼看向我,咬牙切齿地冷笑一声:
“时警官,你真是不乖。”
下一秒。
我见他快速抬起袖子。
黑袖子里,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朝我吐出闪耀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