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来春色换人间”，是“杨子荣打虎上山”这一唱段的正规标题，后者只是通俗的叫法。
陈援朝报完曲目，退回到刘少波的身边。
与此同时，穿着羊皮大衣的盛英文挥着马鞭，走着台步，来到场地中间。
身后，王贵等人已经开始伴奏。
“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盛英文不愧是红星公社文化站的第一小生，这嗓子真是没说的。
就连一向对盛英文没有好感的陈援朝也不得不佩服他唱得好。
只可惜，广大社员们却兴趣缺缺。
陈援朝甚至听到人群里有人在骂：“妈的，年年都是老一套，哪怕你唱个‘十八摸’也行啊！”
他有点懵：“今天才是演出的第一天，怎么大家就听腻了？”
这也难怪，社员们在家时，大队的喇叭里也每天都播放好几遍呢！
他看向刘少波，刘少波却满不在乎：“别管他！有些样板戏，他们不听也得听！我们是来教育他们的，不是来取悦他们的！”
陈援朝心道：“这话说得真霸气！只可惜，最多十年之后，凡是想着教育人民的艺术团体，连演员的工资都开不出！”
当然，他是绝不会给刘少波提反对意见的。
刘少波又说：“我们也不都是样板戏，不是还有别的嘛！你唱的歌，金山翻跟头，还有你们两个的相声，他们看了一定会喜欢的！”
陈援朝没吭声。
盛英文终于把这一段样板戏唱完，近两千个观众，却只有稀稀拉拉的掌声。
陈援朝认识两个鼓掌的，他们都是田集大队的村干部，也是党员。
他心想：“他们鼓掌，可能也是政治任务吧？”
接下来，是岳峰、李彩霞、闻小婷、王贵四人的节目，也都是样板戏。
这四人唱完，不仅无人鼓掌，最外围的一些社员已经纷纷散去。
刘少波有点着急，这要是演到最后没人了，那得多尴尬，多丢人！
一旦让骆玉堂看到了，自己这个站长也就当到头了。
刘少波看着陈援朝手中的节目单，接下来是杨金山的样板戏。
“援朝，把金山这个撤掉，你顶上去！”刘少波说道。
杨金山倒是无所谓，能少唱一个，他正好偷懒，他甚至巴不得不演，每天在宣传队瞎混，反正补助不少拿。
陈援朝来到场地中间：“接下来，请欣赏《闪闪的红星》插曲——《红星照我去战斗》，演唱者，陈援朝！”
听到他的报幕，有些人已经走出几十米，却又站住了。
还没有离开的人更是惊喜。
“《闪闪的红星》？就是潘冬子的那个？”
“电影不是才刚刚放过一两次嘛！他怎么就会唱插曲了？”
“人家是宣传队的，肯定比我们听得多！”
“有的人耳朵好使，听一遍就会！”
“这个就叫专业！”
听到这一句，陈援朝差点没笑出声来：“难道是琛哥重生了？”
他忍着笑意，尽量让自己严肃起来，然后开唱：“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
他刚唱两句，那些社员们就小声跟着哼唱起来。
陈援朝的唱功比起李二江是远远不如，甚至都比不过盛英文，但是，他因为唱了这首就目前来说最受群众欢迎的歌，就占了大便宜。
陈援朝越往后唱，跟着他唱的社员也越多，幸好，他们都没有扯开嗓子，不然，就把主角的声音给压下来了。
终于，一首《红星照我去战斗》唱罢，陈援朝微微一个鞠躬。
“好、好！”社员们放声欢呼，同时掌声雷动。
刘少波比所有人都激动，因为他发现，那些已经离开的社员又回来了。
接下来，又是盛英文的节目。
这一回，盛英文没有再唱样板戏，而是唱了《歌唱祖国》。
只要不是样板戏，社员们还是能够耐住性子听的。
轮到李彩霞的时候，她唱的是《我的祖国》。
李彩霞的嗓子清亮高亢，有点郭兰英的味道。
当她唱到“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时，又出现了刚才的一幕，社员们跟着唱，声音直接压过了她。
陈援朝凑近刘少波的耳边：“站长，还是歌曲更受大家喜欢啊！”
刘少波无奈地说：“行，从明天晚上开始，我们尽量排一些歌曲，民歌也行！”
说到这里，他从陈援朝手中拿过节目单，直接把接下来的两个样板戏给改成歌曲。
那两个节目，一个是岳峰的，一个是闻小婷的。
“这样改行吗？”陈援朝质疑道，“他们会不会唱啊？”
“我心里有数！”
刘少波果然不愧是站长，他没有提前通知，就直接改节目，而岳峰和闻小婷竟然没有一点压力，上场就唱。
这两人的表现都不错，唱到结尾时，都能让社员们跟着唱。
不知不觉就过了九点，最后是陈援朝和杨金山两人的相声。
因为事先已经排练过，除了“马户杨”和“坑蒙拐骗”这两个梗，陈援朝还加入其他的一些包袱。
当“马户杨”这个梗说出来时，陈援朝惊讶地发现，很多社员居然听不懂。
他很快就明白了：“有些社员根本不识字，不知道‘马’旁加‘户’是个‘驴’字！”
陈援朝不得不把节奏放慢一点，又用手指比划了一下。
听众中间，也有一部分识字的，比如，胡元华等人。
这些识字的人在听懂之后，放声大笑，并且向旁边的人解释。
如此一来，反而产生了更好的笑果，那些不识字的人听懂之后也跟着笑，大家的笑声延长了两分多钟。
陈援朝和杨金山索性停下来，等大家笑完了，再接着说。
快到九点半时，这场晚会终于结束。
很多社员都不舍得走，要宣传队继续表演。
刘少波不得不出来：“广大社员同志们，明天就是我们的水利工程大会战，需要我们每一个人出大力、流大汗，所以今天晚上的休息很重要！请大家回到各自的帐篷，好好休息，明天晚上，我们会拿出更精彩的节目，慰劳大家！”
他好说歹说，终于把社员们劝走。
刘少波又带着大家回到帐篷，总结今天晚上的演出效果。
“大家刚才都看到了，社员们都不喜欢样板戏。如果样板戏再多点，可能不到一半时间，他们就走光了！”
盛英文很不服气：“这些社员的觉悟也太低了，多听一遍，多受一遍教育，他们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多听一遍，多受一遍教育”，这是龙城地区某个高官说过的话，并且成了本地文艺宣传工作的一条重要方针，谁也不敢违背。
刘少波身为站长，肯定不敢说这句话有错，否则，一旦传出去，他立即就会被发配到某个艰苦的角落，去接受劳动改造。
见刘少波不说话，杨金山就冷笑着来了一句：“社员们不喜欢，我们总不能把他们绑在那里听！”
陈援朝也接着说道：“如果演出不一会儿，他们都走光了，那就是我们的责任。到时候，我们不仅丢人，还会丢了这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