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天才

“可是我给你的那些所谓最好的东西，却只是很多家庭里最普通的东西。”
这句话，东东的父亲到了最后也没有说出来。
他只是看着东东咀嚼着牛肉干的样子，心中一片刺痛。
……
人，其实从出生开始就可以决定很多东西。
虽然历史中的确有着不少人是通过后天的努力去改变命运，但绝大多数的人都因为出生而被困在一个一眼便能看到尽头的人生里。
东东的父亲出生于农村，虽然相比着许多同样出生在农村的孩子来说，他算混得不错的，起码他能在上京这个大都市里站稳着脚跟，但实际上他清楚他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
他最开始也像华夏所有的父亲一样，期盼着自己的孩子去代替自己弥补遗憾，也期望着自己的孩子能够出人头地，成为人中龙凤。
为此，他比以前更加努力的工作也比之前更加脚踏实地的活着。
但他的脚踏实地还有努力，却没有让生活变得更好，反倒是因为周边物价的飞涨，钞票的贬值，而活的更加心酸。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用汗水还有勤劳挣来的钱，敌不过这个世界的浮夸还有网络上的繁华。
他也不明白，在这个世界里，脚踏实地到底有没有用。
如果脚踏实地真有用的话，那么如此努力的他，应该在这么多年努力的人生里，得到他应有的收获。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心酸的望着女儿如此珍惜的咀嚼着牛肉干。
他想。自己大概不配奢望着自己的未来，也不配去教导着女儿一些他所经历的大道理。
他也或许只是一个失败的父亲而已。
……
他走出了家门。
新的工作又来了，他骑在自行车上满脸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么样。
他想他大概到了四五十岁，他的工资也就只是五六千。
他也想他大概这一辈子，也只能做着像现在这般麻木且又繁琐的工作。
他有点抬不起头，明明天上没有太阳，但他却意外觉得月亮竟然会比太阳还要刺眼。
他也有点后悔，后悔着自己在少年时没有好好读书，也后悔着自己看错了人，那个看上去能与自己相濡以沫一辈子的女人，实际上比谁都要现实。
但他更是有些庆幸，庆幸着自己女儿的懂事，庆幸着自己的女儿会理解这么失败的自己，也庆幸着自己的女儿比自己要优秀了不少。想到自己的女儿小小年纪就能成为象棋职业棋手，有着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生，他的脸上也多了一丝笑容。
只是笑容好像冲不淡他脸上的迷茫，也好像冲不淡他脸上的忧愁。
他啊，只是拼命骑着脚下的自行车，穿梭在车水马龙，灯火通明的大街上。
……
他修完了几个客户的空调，差不多已经到了晚上的十一点。
他没有着急回家，而是坐在马路牙子上抽起了香烟。
这个世界真的好难啊。
他看着路上的人来人往，他也难得的叹了一口气。
这些年来，他在上京这座城市里见到最多的就是和他一样迷茫的人。
这些人有北漂的，也有本地的。
这些人有年轻的，也同样有上了岁数的。
他们疲惫的和他一样行尸走肉往家的方向走去，他们也和他一样被迫接受着这个只把他们当成过客的世界。
他们也和自己一样迷茫着未来吗？
他不清楚。
他…也不想知道。
……
烟终归会燃尽，
生活也会继续。
他推动着自行车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家走去。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理想，在他小时候，他的理想就是在大城市里买一栋大房子，把自己苦了半辈子的父母接到大城市里的大房子享享清福。
后来等他来到大城市，望着天文数字般的房子，他又不得不改变了理想，那便是在这座大城市里有一间可以遮风挡雨的小房子。
当时的他还为了这个理想纠结了许久，最后才下定决心，如果父母来到这座大城市的话，便把床给父母，自己打地铺。
那时候的他，连幻想都要决定许久。
再后来，他认识了一个不嫌弃他穷，他农村出生的女人，虽然这个女人风评不好，还带着一个孩子，但他第一次感觉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他终于有了个家。
那时他的梦想就是守护这个家。
但现实，又一次摧毁了他的梦想。
那个女人与他生活了一段时间后，便以感情破裂为借口离开了男人。
她不但带走了男人为了第二个梦想多年努力积攒下来的十万块钱，还给男人留下了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女儿。
他看着她留下的这个孤零零的女孩，他只感觉到手足无措。
这份手足无措不单单是因为他丢掉了他从小到大所有的梦想，更是因为那个叫了他好几年父亲的女孩，脸上竟和他当初时一样迷茫还有悲伤。
他看着这个女孩，他又莫名想到了自己的人生。
他犹豫了许久，终于，他下定了决心对她说，不要担心，爸爸会养你，爸爸会给你梦想。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最后七个字。
但他好像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因为他看到了女孩原本迷茫悲伤的脸，随着这句话化为了他一直奢求的笑脸。
这也是这个男人最后的梦想。
……
他好像很傻，傻到从小到大每一个梦想都不是为了他自己。
但绝大部分的华夏男人都好像和他一样傻。
尤其在有了家庭之后，男人的梦想也不单单只是为了他自己。
路在长，也会有着尽头。
心再疲倦，也得为了生活重整旗鼓。
他走到了楼下，吃力地抬着头，望着家里的微光点点。
他大步大步走在黑暗的走廊里。
东东还在沉思，沉思着象棋，也沉思着自己的未来。
她很想在明天的比赛里去证明自己，但见证了绝对的实力之后，她却发现自己很难去在明天的比赛里脱颖而出。
她忽然想起了一句话，那便是人要去学会承认自己的平庸。
她的心虽然有些不甘，但现在好像最好的方式就是去承认自己的平庸，给自己减少压力。
反正她在明天至少也能成为二级棋士。
这个起点也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终点。
……
桌上的牛肉干还剩下一半，这是她刻意留给父亲的。
她一想到了晚上还在加班的父亲，她的嘴角又不由露出了几分苦涩。
她很明白父亲刚刚的心情，她现在又何尝不是和自己父亲一样对着明天充满着迷茫呢？
熟悉的开门声让她从恍惚中清醒，她知道是自己的父亲回来了。
她抱着半袋牛肉干走出了房门，她抬着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她突然愣住了。
因为本是一脸颓废出门的父亲，回来时脸上却出现了她最熟悉也是平时最期待的笑容。
“我回来了。”
男人摸了摸东东的头，微笑地说道。
“欢迎回来。”
东东望着这份自己期待的笑容，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笑是这世间上最振奋人心的东西。
至少东东看着父亲的笑，她原本心中的不安慢慢平静了下来。
“爸爸，你觉得我是一个笨蛋吗？”
东东将牛肉干递给了父亲，她鼓起勇气地问出了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
“你可不是笨蛋，你是一个真正的天才啊。”
男人蹲了下来，看着东东满脸的震惊，他又笑着说道：“在我眼里，你不仅是天才，更是象棋世界里的主角。”
“我以前从来没想过，我的女儿会在十多岁的年纪成为象棋职业棋手，获得比我这个成年人还多的荣誉。但我现在却敢想象，我的女儿会在未来一定能成为象棋大师，甚至能成为象棋特级大师。”
“因为，你只有当下象棋的时候，才会露出平时我从未见到的笑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