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圣光修罗场

　　暮宗山潜龙峪口，数十人在此一瞬息骤然静止，看到萧月泽以雷霆之势从天而降，闪电般抓走星辉闪耀、黑雾弥漫正中孤立的那一人。而后，无数星辉，无极寒息，无尽毒魇，在刹那之间，追随着那个银发飞扬的身影，湮灭于幽暗无边的深渊之中。疾风卷过，漫天大雪纷纷扬扬，立即恢复纯净洁白，静谧得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陌青啸眼见此时情形，不由心中惊怒交加。他原本以为，这是一场针对人族，特别是齐氏后人的猎杀，同时逼迫拥有天石的那一人走入北冥之境。难道结果不应该是齐予安身死，天弃走投无路从而遁走北冥吗？如今，天石再次失落于数千丈深的潜龙天涧之底，二十多天的努力付之一炬，一无所获，还失去了本已到手的断念神斧。
　　他看了一眼山壁之巅，心中愤懑不已，狠狠地对其他族人喝道：“走！”三大妖族九个族人，瞬间在风雪之中隐遁。
　　齐予安斩碎灵狐之时，本已作好被毒阵吞噬的准备，没料到飞斧劈向天落双手之后，木琴竟将银斧震碎，身体被自己的天罡之气反噬，击飞至数十丈高空，坠落于百丈之外，心脉之间气息激荡，口中喷涌鲜血，周身筋骨欲裂，即刻晕死过去。
　　云风隐见状，朝着齐予安坠落之地飞奔而去，只见漫天风雪中隐隐约约有两个身影，已经去到坠落那处，她走近细看，惊得脱口大呼：“明先生！溢大哥！你们......你们，不是已经......”
　　明风斩看着齐予安面色青白，气息紊乱，口溢鲜血，心情复杂地沉声说道：“若非如此，予安岂能回头？”
　　齐溢以手为哨，唤来赤隼，将齐予安负在肩头，跨上赤隼之背，对云风隐说道：“小隐，我先带安世子回圣都疗伤，你记得将我的长剑带回来。”言罢，赤隼伸展双翅，蹬地而起，向着东南方向飞驰而去。
　　山巅之上，公平先生冷眼看着山下，众人在风雪之中渐渐散去，于是对站立身旁的萧月泽悠悠说道：“你看这世间，有多少虚伪的正义，有多少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此时萧月泽眼中，仍是反复呈现最后看到天落时的模样，心中颇为烦躁地说道：“你显然早就知道我会去救他，然而如今，却是功亏一篑，那么这个结果又是否如你所愿呢？”
　　公平先生却微微摇头，颇为遗憾地说道：“我只是没有料到，如此危及时刻，他竟会选择先救别人。若非如此，倘若他能侥幸走过鬼门关，应该就能收到我送给他的大礼。可惜......”
　　齐予安回头看向自己的那一眼，充满了决绝与清冷，让天落顿时回想起，山巅平地间公平先生的一番言语，峪口雪地上陌青啸的赠斧之举，以及恰恰在那期间齐予安消匿的气息。当他明白这个圈套意味着什么的时候，银斧已向灵狐飞去，随即灵狐被飞斧斩碎，胸腹顿时被天罡之气撕裂。银斧瞬间转至眼前，重伤抚琴的双手，琴声戛然而止，随即自己便堕入黑暗无尽的梦魇深渊之中。
　　天落失去了一切感知，在无边无境的黑暗之中漂浮，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抓不住。一切都变成了黑色，除了心脉之间，森冷的寒息将圣光凝结，仿佛一颗湛蓝的晶石之心，萤光闪闪，却生机渐失，再也无法阻止寒毒在体内蔓延，任其侵蚀每一寸血肉筋骨。
　　手掌中脱落的黑色木琴，腰带间滑落的白色天石，与被黑色寒毒之雾包裹的天落，一同在潜龙天涧加速坠落。数千丈的深渊悄无声息，仿佛饥饿的恶魔已作好准备，满怀欣喜地迎接猎物到来。
　　濒死之时，再一次出现各种幻象，层层叠叠，明暗交替，虚实变换，无数场景，无数人物，在天落的识海中一一闪过。正如几天前涧底大潮之时，伏于折翼背上所见一样。在那些急速变幻的幻象之间，天落突然看到一双湛蓝眼眸闪过，充满慈爱，无限信任，饱含期许......
　　数千里之外的悬镜崖上，折翼正在天落往日居住的木屋内熟睡，忽然一道银光闪至，将折翼惊醒，一双锐利的金目扫过，看见灵狐身影几近虚无，顷刻便消失于夜色之中。折翼发出一声凄厉地嘶鸣，身躯破声而起，如同赤光划开天空，瞬息后便出现在潜龙天涧幽暗的深渊，一面抓住天落，一面抓住木琴，金目凝视白色天石，须臾间便进入天石之中。
　　天石山洞内依然明亮安宁，折翼轻放天落平卧于地，微展双翅，金喙吐出赤焰火息，将天落包裹其中，渐渐将心脉间凝结的圣光融解，湛蓝的萤萤圣光沿着经络缓缓蔓延，一丝一毫地修复那些被星辉毁损、被寒毒侵蚀的经络与筋骨。
　　忽然间，在无尽梦魇中漂浮的天落有了一丝知觉，在沉重的黑幕覆盖之下，尽管什么都看不见，却仿佛有一种真实的幻觉，好像感觉到双手仍然紧紧抓着一直陪伴他的木琴，木琴置于胸口正中，有一种温暖在心头升起。仅仅过了一息，天落的灵识倏然被那种温暖惊醒。
　　不，那不是温暖，那是魇焰，好似地狱之火，试图将心脉焚烬。天落找到魇焰之源，却看到一双焦急哀伤的金目，赤焰源源不绝地从金喙之中倾泻。天落不由惊叫一声：折翼，赤焰太烫了！
　　折翼稍有一丝犹豫，圣光便被寒息包裹，瞬间凝结，被圣光修复过的地方再次被寒毒侵蚀，吞噬血肉的剧痛让天落重新陷入沉重的梦魇之中。
　　不知过去多久时间，天落再一次被灼热惊醒，他看到折翼依然源源不绝地喷出赤焰为他驱除极度寒息，那种可以焚灭四海八荒的神兽赤焰，此时只是为了不让圣光凝结，为他修复体内山河。
　　心脉间的灼热似乎在永无极致地升高，极度高温所带来的无边痛苦，好像将心脏置于烈日之心反复焰炼。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如同巨锤，重击每一处脆弱敏感的血肉。
　　这一次，天落强行忍住心脉炙烤的痛苦，没有再对折翼发出一声一息。
　　他默默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身躯，仿佛全是墨黑，又好像皆是雪白，了无生气，那些充满生机的色彩全部都消失了，没有湛蓝的双眸，没有赤红的鲜血。黑色的瘴毒在肌肤骨骼间肆虐横行，与圣光固执地争夺每一分每一寸的疆土。最为触目惊心的，是原本净白修长的双手，霸道的天罡之气已将筋骨尽碎，血肉被寒毒吞噬殆尽。
　　天落本应心痛不已，但此时已经没有任何一种疼痛可以胜过赤焰灼烧，或者是寒毒肆虐。赤焰与寒毒以天落的身躯作为战场，双方都不愿轻易相让，不管是哪一方，都是远胜撕心裂肺的疼痛。
　　若是没有圣光，他应该早已殒命。偏偏圣光凝结于心脉，守护着体内最最重要的领地，让灵狐在最后时刻去到了悬镜崖。或许死亡才是解脱，再没有无尽的疼痛，没有无边的哀伤。可是现在，他只有一片灵识，在丧失一切感观之后，灵识变得更为敏感，除了能够细细品尝疼痛与哀伤，什么也做不了。
　　他不想再看第二眼，飘进木琴暗盒之中，一边在痛苦的地狱试炼，一边远望此方天地的亿万星辰，努力去回想那些急速闪过的一幕幕幻像，或许能慢慢走过这场永无止尽的修罗炼狱。
　　一片幻象渐渐清晰，星辰之下，走来一名翩翩少年，华贵的墨玉发冠将黑色长发紧束，眉眼纯净，好似紫玉一般的双眸星辰闪耀。俊郎的容颜如同明媚的阳光，开朗灿烂的笑容让人感觉有些肆无忌惮。一身精制的黑锦衣衫，纹绣着山水星云。左手执一柄玄铁短刀，刀身星辉熠熠。右手间正把玩着一枚拇指大小如琴形状的黑色石头。
　　他好像抬眼与天落对视，笑着说道：“我是寒夜君，日后必定是星空之下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