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自戕燃星辉

　　眼见星辉愈来愈狂暴，黑雾愈来愈浓稠，烈如秋心中既惊惧又迷惑，不知究竟何事导致如此情形。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大声问道：“沐天落，你到底是怎么了？若是梦魇缠身，醒来便好。你我并非仇敌，何以至此？”
　　话音刚落，黑雾之中一道银光闪过，只见灵狐倏然跃至烈如秋面前，湛蓝双眼亦是星辰璀璨，虚幻之身，同样是星海浩淼，星辉之势不断累积。
　　一时间，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竟然出现两片星空。一片在黑雾映照之下，伴随杀戮之息，充盈整个房间；另一片在虚幻的灵狐周身聚集，耀人眼目，杀意渐甚。原本不过尺余身长的灵狐，因体内星辉不断集聚，竟然渐渐变得高大。它默默地凝视站在门边的烈如秋，湛蓝双眸清澈见底，未见丝毫癫狂之态，仍是孤傲疏离，星辰之光在眼底不断闪烁。
　　烈如秋被灵狐双眸的眼神吸引，仿佛有一种直落灵魂深处的锐利，同时又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天落，只见双眼暗沉空洞，毫无生气。他不由自主地问道：“你们之中，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沐天落？”
　　在不断积累的星辉之势冲击下，灵狐赫然生出九条狐尾，杀意决绝，它最后看了一眼烈如秋，突然转身面向天落，一跃而起，九尾将黑雾尽数笼罩。闪电之间，灵狐钻入天落胸腹，周身星辉骤然爆发，身躯瞬间化为虚无。灵狐爆燃的星辉，以及天落击向灵狐而反噬的星辉，同时倾泻于天落心脉之间，两股巨大的能量激烈撞击，在心脉处瞬间爆发，却见蓝光乍闪，天落气息顿失，仰面晕倒于地。
　　此间小小房屋之内，自天落突然疯魔，杀戮之意顿起，至灵狐爆燃星辉，跃向天落自戕，不过是数息之间。此刻，黑雾与星辉已然消隐无踪，静谧安宁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唯一与方才不同的是，天落睁着空洞失神的双眼，手中仍然紧紧握着黑玉长笛，仰面倒地，气若游丝，胸腹心脉血气外溢，浸染了玄色衣衫。
　　站立于门边的烈如秋冷汗淋漓，衣衫湿透，心中只觉得劫后余生一般，侥幸逃过一死。呼吸间，屋内寒意渐浓，让他禁不住有些颤栗。他看着昏迷中的天落，寒霜悄悄爬上他的面容，竟已渐渐显出一丝死气。
　　烈如秋按捺住心中的惶然不安，自言道：“他这是在干什么？这是要试图杀死自己吗？他到底是怎么了？刚才到底因为什么事情，导致心智突变？
　　最后时刻谈到了到什么？应该是说到黑发与白发。仅仅因为生长了几根白发就疯了？
　　不对不对。在他还是心智如常的时候，好像说了一句：我的发色本来就是......就是什么？就是白色的？是白是黑，他不知道吗？难道他的眼睛不能视物？看他的举止，根本不像眼盲之人。”
　　烈如秋忽然想到灵狐之眼，揣摩推测道：“自受伤之后，他是不是一直都是依靠灵狐之目视物？结果弄错了头发颜色？为何会变成黑发？发色是白还是黑，很重要吗？第一次听说因为这个而疯魔的人。”
　　烈如秋不断回忆灵狐那湛蓝的双眸，想到它最后看向自己的那一眼，孤傲疏离，冷静果决，还有......好像是一丝恳求？
　　他仍然无法理解天落为何突然疯魔，看着他的面容寒霜更浓，心念一动，说道：“若是因这寒息，我还真能救你。”与此同时，他的双掌之上炙焰顿起，炽热狂野的气息于炙焰间聚集，点点星辉在掌中闪耀。接着，他将炙焰由指尖弹出，径直没入天落心脉之间，将聚集于此的寒息渐渐驱除。
　　未至一个时辰，眼见天落面色寒霜消去，烈如秋收起炙焰，伸手轻抚其双目，将其闭上。
　　“你本可取其性命，为何救他？”一道浑厚的声音忽然出现在烈如秋脑海之中，将他惊得大呼一声：“谁？”
　　下一刻，一名紫色长发的中年男子倏然出现，站立于烈如秋面前，但见银色发冠上的晶石如星光一般闪耀，原来正是御心族公子悟。他本应五天后如约面见天落，自在岚先生处得知他的伤势，心中难免愧疚担忧，于是提前来到憩霞镇。方才正是觉察到此处气息异样，便匆匆赶来。
　　公子悟看了看天落手中的黑玉长笛，心中暗想：原来，木琴便是此物。难怪自从他去到悬镜崖，岚先生便再未让我拜访，直至他下崖。
　　烈如秋警惕地看着来人，如临大敌，沉声问道：“你是谁？”
　　公子悟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烈如秋，随意说道：“御心公子悟。”
　　烈如秋震惊不已，没想到自己能于此时此景，见到如此人物。
　　公子悟未理会烈如秋的心情，再次问道：“你为何不借此良机，取其性命？”
　　烈如秋一愣，心中不解，“我为何要杀他？”
　　“他手中之物即是天石，你不想得到吗？还有三大神器以及白色天石，难道你都没有心动？”
　　“他是天君，你所指之物本应由他拥有，我为何要夺取？而且......我觉得他并不看重这些东西，否则他也不会将自己弄到人事不醒的境地。”
　　“然而，他心魔已现，你不害怕吗？一击致命，以绝后患，世间之理不应如此吗？”
　　烈如秋心想：说不害怕，那肯定是谎言，但是......“但是，那也要问清楚，弄明白，他为何会疯魔突现。无缘无故，动辄取人性命，非理性之举。而且，心智正常的灵狐，以爆燃星辉直击心脉这种惨烈的方式自戕，一心要杀死疯魔乍现的自己，说明他也不愿看到自己成魔。”
　　公子悟有些意外，看着天落沉思不语。
　　烈如秋想了想，问道：“悟先生，您是否知道他为何会这样？会有人因为发色黑白的问题就疯魔了吗？”
　　公子悟不由淡淡一笑，缓缓说道：“相信你看过《启雲录》之初评，知道他最让人艳羡的是什么吗？”
　　烈如秋说道：“最让人艳羡的，难道不是拜师悬镜崖的经历吗？”
　　“是他的灵识。当他目不视物，口不能言，耳不达闻之时，唯一能依赖的，正是他自以为傲的灵识。但是，灵识并非如双目一般所见为实，他依灵识所见，仅是大概的轮廓，具体的模样则是他依据自己的经验推算而出，尽管他自己不是这样认为。”
　　烈如秋不由震惊地说道：“推算出来的？几乎都没有出现偏差，完全看不出他竟然目不视物。但是，这跟他刚才的反应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突然发现灵识弄错了。”
　　“难道是，他突然发现自己弄错了一件事，就完全否定自己了？”
　　“所以，对于一个完全否定自己而入魔的人，难道不应一击取其性命吗？”
　　“他只是因伤看不见罢了，又不是不能治愈。”
　　“他将给他最后一击的机会交给了你，只需一击，多么简单容易。然而，想要救治一个人，何其难。”
　　烈如秋摇头说道：“难道不是应该选择做正确的事情吗？”
　　“正确的选择往往艰难。比如，你打算如何帮他去除体内妖毒？”
　　“妖毒？真的是妖毒吗？不是说妖毒无解药，一旦沾染，绝无生还之机吗？”
　　“因为体内圣光，可以洗净世间万毒，重建肌体。”
　　“神域的圣光在他体内？有如此神奇的功效，那真是万幸。”
　　“万幸？圣光是恩赐，亦是诅咒。你可了解妖毒？吞噬血肉，迷乱心智，梦魇缠身。一边是妖毒不依不饶地肆虐，另一边是圣光不休不止地疗治。那种痛苦会让你于每一息之间，但求速死。”
　　烈如秋听罢，颇有些不以为然地言道：“我看沐天落平静如常，哪有你所说的生不如死之状。”
　　公子悟摇了摇头，没有理会烈如秋，接着说道：“正因圣光洗毒颇费时日，寻常之人忍受不了那般痛苦，所以岚先生自创疗伤神曲《净蚀》，琴意携圣光，最多一月便可将体内妖毒去尽。只是这一月也如同修罗地狱一般。”。
　　烈如秋心中纳闷，问道：“既然如此，他何不以琴音疗伤，他不是最擅于此吗？一直没有看到他的琴，难道是因为琴损坏了？纵使损坏，又不是没有琴卖......”
　　公子悟看着烈如秋，意味深长地说道：“趁他现在昏迷，你不如掀开他的衣袖看一看。教你知道，做正确的选择是多么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