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沉舟侧畔过

　　陈子墨右手持刀，左手握住刀背，从空中劈下，两脚“咣”地砸在船板上，双膝弯曲，一前一后。
　　他的面前，是被凛冽刀锋劈开的水雾，和已成了两半的一名水兵。那水兵的骨肉断裂面，噗噗地喷涌着鲜血，混在水雾里，看起来像猩红的瘴气。
　　风水天的青年老大起先就注意到了那三支角度奇怪的箭，然后便看到一穿着玄色短袄束腰束袜的男人猿猴一般腾跃在山壁上。是敌是友，他不动声色，这面船上已打得沸反盈天。接着，他看到那男人一刀漫开水雾，接着又一刀劈开一士卒，砰然落船。
　　隋公公听到惊呼，回头也看到了那个男人，他的身形高挑健壮，面孔却是陌生。隋公公尖叫着用手指着他说，“杀！”
　　官船上尚有留守的十几号士卒，此时一拥而上。不过怎是陈子墨的对手。
　　“你们，大胆！大胆！”公公连说了两个大胆，第一个用手指着船中那个玄色衣服的刀客，第二个大胆则是猛地指向风水天的青年老大。“等我回宫，定要请旨剿了你们这帮匪！”
　　“智障。”陈子墨骂了一声，既然做了就做到底，这是他一直以来行动的信条。他身形如旋风，谁也看不清怎的，那把刀被他双脚脚底横空一踹，直直地飞向隋公公后心。
　　就在陈子墨的刀飞出人群的同一刻，青年老大袖中金光一窜，宛如星芒，直刺隋公公。
　　并不是所有的太监都武艺高强，所以隋公公死了。大刀穿胸，金芒过喉。
　　狐假虎威，虎都死了，狐狸们也只能赶紧夹着尾巴跑了。当第一个士兵扔下兵器跳入江中时，青年老大立即扬声大喊：“一个也不要放走！”随即，有不断跃入江中的士兵，但是紧跟着他们的，是急切的箭矢。本来他不想动官府的人，但是事到如今，万万不可放走一个了。他不能让有人可以出去报信，他不能让残水青门陷入大难。
　　陈子墨也不会让这些人逃回官府的。儿了给他做的易容面具就这一副，如果被他们回去摹了画像，实在是无法保全自己和朱允炆。“你一面，我一面！”他冲风水天船头的青年老大喊话，同时自己跨向官船左侧，去斩杀落荒要逃的士兵。
　　对船的那人不犹豫，一挥手，身后的弓箭瞄准了官船右侧。局势逆转，风水天这面的水手在解决完自己船上的士官之后开始顺着最先搭起的船桥度到对面。
　　两路交锋，一面想的是斩尽杀绝，另一面想的却是逃命。结果，不言而喻。
　　陈子墨看着自己这一船倒下的官兵，很奇怪自己竟然没有半点动摇。算了，他也不想想那么多，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从前经手送进诏狱的人排成一排也能站满城墙了。他再抬头，正好与对面那个青年老大对目而视。对方微微一笑，浅浅躬身，五指并拢滑向身后，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陈子墨想了一想，收刀入鞘，大步走上前，踏过吱吱悠悠的船桥，来到风水天的船头。
　　“在下残水青门，门萧鄀，多谢公子出手相救，此事，在下以名誉担保，绝不会透露出半点风声。”青年老大，也是风水天的掌船门萧鄀，双臂围圆，左掌右拳，深鞠一躬。满船的水手，打手，连同那管家先生一起随着门萧鄀朝着陈子墨深深鞠了一躬。
　　“不敢当，门兄客气了，”陈子墨双手轻抬起门萧鄀的双臂，“残水青门威望素著，门下皆才俊，”客气话就跟杀人一样，陈子墨说得溜，“何况门兄年级轻轻，便能执掌残水青门数一数二的风水天大船，想必是嫡系的公子吧？”
　　“门内兄弟众多，嫡出庶出不分彼此。”门萧鄀挥手命人端来热茶，双手奉上，“不知兄弟贵姓，江湖萧瑟，难得侠肝义胆。青门白山茶，以茶代酒，以慰热心，以祛风寒。”
　　“多谢，”陈子墨接过钴蓝烫金的茶杯，抿了一口，放回托盘。“在下姓陈，一介草民流离江湖，名字什么的，都随着一些事情过去了……”他一时没想好用什么化名。
　　“理解，理解，”门萧鄀微笑颔首，“江湖最不缺的就是有故事的人。”他顿了顿，接着说，“陈兄是要去哪里？不如我们共乘一船？风水天虽不算大，可还避风浪。”
　　陈子墨淡笑着摇头，“不了，我们自有一艘小船，”他用手指了一下靠在浅滩上的小舟，朱允炆趴在礁石上摸田螺，“船虽小，不过在下倒也不怕大风大浪。劳烦门兄，一会儿把我在那放下便好。”
　　门萧鄀轻叹一口气，惋惜地说，“本来想着我和你年龄相仿，顺路一程，定可把酒言欢。”
　　“江湖也不缺酒，日后陈某来补上这一顿。”陈子墨眺望朱允炆，此时移回视线，看着门萧鄀。
　　“哈哈哈哈，”门萧鄀大笑，“门某记下了。”接着他转头跟一旁的的随从吩咐两句，随从小跑着钻进船舱。
　　“这船，”陈子墨朝着靠近的那艘死光了人的官船扬扬下巴，“你们怎么处理？”
　　“值钱的东西搬走，船底凿漏，再一把火烧了。”门萧鄀轻车熟路。
　　陈子墨略一沉吟，开口，“可否容陈某去寻一东西？”
　　“陈兄客气了！”门萧鄀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就算陈兄想把整艘船的东西都拿走都没问题。本来也不是属于谁的。”
　　陈子墨点头，踏着船桥过去，在隋公公身上翻摸一通，然后起身走进船舱。
　　“老大，他要什么东西啊？”风水天上的一随从贴近了门萧鄀轻声说。
　　“不要多嘴。”门萧鄀看了那随从一眼。
　　“是。”
　　此时陈子墨已经拿了几样东西，转身返回风水天，他大大方方地把手里的东西摊开给门萧鄀看，“这是沿途几个府的出入文牒，门兄应该用不着，对我们而言却大有方便。”
　　门萧鄀一愣，摸摸鼻子，“陈兄，着实无需给我过目的。”
　　陈子墨咧嘴一笑。
　　门萧鄀递上一个木盒一个锦盒，接着说道：“这木盒子里是我们青门特产白山茶，江上行走，祛风湿的；这锦盒里的，是几枚咱们刚刚杀那狗宦官时我用的金鳞刺，他日，陈兄也可凭此物入青门找我，青门上下定奉陈兄座上宾。”
　　“太贵重了……”陈子墨本想婉言谢绝，但看到门萧鄀赤诚灼灼的目光，换成了道谢的话，“多谢。”
　　此时风水天的船已经行驶到他们停放小舟的浅谈，船侧放了绳梯，陈子墨临下时，门萧鄀又带领全船随从鞠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陈子墨轻轻地说，顺着绳梯爬下，跳上浅滩。
　　朱允炆看着陈子墨回来，笑着说，“那个戴抹额的看起来不错。”
　　陈子墨歪歪头，不知可否地笑了一下，接着说“摸了这么多田螺？”
　　朱允炆把背篓推给陈子墨，“第一次抓这玩意儿，极好抓的。”
　　陈子墨背起满满一筐田螺拉着朱允炆走回小船，“等下吃拉炒田螺喽。”
　　“我不能吃辣……”朱允炆面楼苦色。
　　站在船头，陈子墨抬头望向风水天大船，门萧鄀站在船尾冲他们挥手，渐行渐远。那艘官船，已经被朝相反方向开出一段距离，有水性好的伙计潜入江中凿漏船底。
　　那艘官船，盖着大火，在日暮中沉没。
　　“我们也走吧……”陈子墨轻轻说，“有点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