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龙抬头

　　东海小镇的锁青观来了两位奇怪的香客，一人黑衣画凤，拎着翠竹制成的鱼竿。一人白衣悬玉，两鬓霜白，稍稍有些驼背。
　　两人都是年过半百的老者，走在一起当然不会诗情画意，可庙观中的男男女女们总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一位神态自若，一位不怒自威
　　一路无阻，一路无言。
　　两人直奔后院，院中有用青石堆砌而成的池子，池中开满荷花，已经没有锦鲤游曳其中。
　　拎着鱼竿的老人连声道可惜，没有口福尝一尝这天上龙肉了。
　　“四灵命格之人，周遭定有应其气运而生的异兽，那旧西蜀的皇子又身兼半国之国运，那一尾还未跃龙门的锦鲤，倒是这届星宫四灵中起点最高的了。”
　　拎鱼竿的老人又笑道：“可惜啊可惜，西蜀总归太小了点，若换做守初兄你们北秦半国国运，你看真武山上那老王八还敢不敢学吕祖，说‘有蛟龙处斩蛟龙’？”
　　姓江，名尚，字守初的驼背老者淡淡道：“张真人之境界，老朽不敢揣度，多年未见，隐凤兄倒是一如当年，依旧口无遮拦。”
　　隐凤庞衍不置可否的笑笑，换了个话题道：“秦王的身体，近来可还安好？”
　　江尚淡道：“不劳庞先生费心挂念。”
　　两人言语间，亓官蓝从屋内走出，对他们扣了个万福，动作稍显笨拙。
　　江尚一板一眼还礼，隐凤却笑起来，摸出一块酥糖要递给亓官蓝。
　　“小姑娘，你娘亲呢？”
　　亓官蓝没有收下酥糖，声音稚嫩道：“母亲大人方才出门去了，两位老伯伯有什么事，与我商量也是一样的。”
　　看着她那一副小家主的做派，实在可笑复可爱，隐凤便笑的更加愉快，“庞某不过是仰慕亓官夫人风采的粗鄙之徒，既然夫人不在，无幸一睹尊容，便不再多做逗留了。”
　　他挥挥手，道：“走也走也。”
　　江尚望着庞衍的背影，稍稍有些疑惑，他江守初靠儒学立身，并不了解阴阳术数，对冥冥中一些涉及天道的事物走向，并没有这位隐凤掌握的牢靠。
　　若非庞衍方才一语道破天机，明言此行与星宫那条青龙有关，江尚甚至不敢在心中完全确认这种可能性，只会当刘晚照身兼半国武运，将来很大可能武道成就极高而已。
　　武道一途修炼到顶点，或可千人敌万人敌，但终究是武夫尔，一人之力，与天下大势走向影响终究有限。
　　本想等萧紫苑油尽灯枯后，再试着拉拢刘晚照来北秦，或许还可以培养成征战沙场的将才，若早知他就是那条青龙，星宫东方七宿之主，江尚对他的关注自然要重上几分。
　　江尚看了几眼那座满是荷花的池塘，片刻后也告辞离去。
　　亓官蓝眨眨眼，疑惑地望着两位先后离去的客人，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凤凰城明月楼，剑拔弩张的局面因为一位女子的到来而暂时止住。
　　刘晚照瞪大双眼，看着那位怀抱长剑，御空而至的绝色女子。
　　女子直接落在二楼，怀中长剑低鸣，一节鲜红剑穗静静落在女子胸脯。
　　刘晚照愣了愣，“堇姐？”
　　锁青观女主人掩嘴轻笑道：“听小蓝说你最近练剑越来越勤勉，就想着送给你一柄小玩意儿，就当回报平日里你对小蓝的照顾。只是刚刚你着急离开，我一时便也忘了，方才记起这件事，就亲自送来了。”
　　刘晚照当然不会相信这种理由。
　　众人则惊异于亓官堇竟御空而来。
　　唯有达到上三境中“跃龙门”境界的武者才能御空远游，故而有跃龙门后便得小逍遥的说法。
　　一位跃龙门境界的武者，已经有了开宗立派的资格，哪怕进入庙堂之上，也能轻易从军方捞来一个将军职位。
　　武婴抽了抽嘴角，本来他玩的好好的，甚至托大不让白虎七宿出手，结果半路跑出来一位跃龙门境界的武者，他一个小圆满，自然不是其对手。
　　好在庞先生有预料到这种情况，白虎七宿留给他，就是为了应对眼下这般状况。
　　白长河默默退开一步，忽然想到这位旧西蜀皇子本就是大气运在身，祸福相依，本就不需要他来多此一举的保护一二。而且以他现在的修为，谈保护似乎也不够格，上三境武者参与其中便是最好的证据。
　　那么以那位刘璃小姐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此行必然会有其他目的，白长河在想会不会和让大小姐转交给刘晚照的东西有关？
　　这一日凤凰外城，人人都能看到一副奇景：明月楼的屋顶突然被整个被掀开，一众江湖高手于二楼对峙，大家都比较熟悉的有雏龙榜榜首“小神君”武婴、榜眼“白君子”白长河，第十一名的苏酥。
　　不熟悉的有一名独眼黑袍少年，一位抱剑白衣女子，以及七名带着面具的金袍人，和一位死鱼眼少女。
　　哦，还有一位大家都很熟悉的凤凰城年轻一代第一人任平生，已经被打的吐血，蹲在楼下疗伤。
　　一些本仗着武艺在身，一直看热闹的江湖人一看有上三境武者现身，还是名美丽女子，便一个个见了神仙似瞪大双眼，却不敢多作停留，各自撤离此地。
　　虽说凤凰城禁止上三境武者在城内出手，可万一人家就是要坏规矩，那不小心被波及到的人到时候死了找谁哭去？
　　上三境武者要真放开了打，可是能把小半座凤凰城夷为平地的！
　　飞来横祸的明月楼掌柜跟着江湖人避难，脸上苦笑不已。他的明月楼怕是要给打没了，好在按照规矩，凤凰城会赔偿他的损失，不然他早就找地方哭去了。
　　没了屋顶的明月楼，戴着面具的七人四布在刘晚照和亓官堇周围，一只白虎不知从何处跃出，在武婴脚边徘徊，虎视眈眈盯着刘晚照，以及亓官堇怀中所抱长剑。
　　武婴使劲揉了揉白虎的脑袋，摇头笑道：“你说我哥也真是的，他自己这趟八成可以打爽了，合着我怎么办？白兄，要不咱俩去那边练练？”
　　白长河摇摇头，道：“不了。”他又转头向刘晚照、亓官堇等人拱手告辞。
　　本就是因为听说苏酥会来，所以才硬是跟来的白泽鑫自然是望向苏酥，“苏酥，咱们先离开这边儿吧？”
　　苏酥当然知道留在此地不太安全，只是也不想同白泽鑫一道，便拉着邹元姬往另一边走。
　　经过刘晚照身旁时，一直都很沉默的邹元姬忽然低声提醒道：“一会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剑，更不要接过那柄剑！”
　　这位奉老祖之命前来东海的阴阳家少女，看到亓官堇怀抱那柄剑而来，才后知后觉明白了些隐凤的谋划，也才明白无论事情走向如何，西周这次似乎开始便立于不败之地。最不济就是赢得不多罢了，但至少不会输。
　　可惜明白的太晚，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刘晚照没有答复少女，只是目送她离去。
　　这些人刘晚照都不认识，但他们好像都认识自己。
　　刘晚照这才明白，原来他从不曾真正隐居，四面八方，总有人会看到自己，他的身份，他身上肩负的蜀国国运，这些都不允许他独善其身。
　　武婴掰了掰手指，心想不过是一条还在低首的青龙，以及一名跃龙门境罢了。
　　白虎七宿人人化境，白虎七杀阵更是将武道杀伐演绎到极致，纵是寻常小天地境武者正面对上也会吃力，跃龙门境来再多，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七人杀意慎重，哪怕对方很有可能会是星宫的青龙神君。
　　七人对二人。
　　七化境对一跃龙门、一后天。
　　差距悬殊。
　　刘晚照扯了扯亓官堇的衣袖，没有多问，没有多说，只是平静道：“堇姐，你先走。”
　　亓官堇摇摇头，拿食指戳了戳刘晚照脑门。
　　“小鬼头。”
　　她说她是来送剑的，其实她真的就只是来送剑的。
　　“这柄剑，鞘名锁青，剑名锦鲤。”
　　剑已递出。
　　刘晚照想起邹元姬让他不要出剑，更不要接过这柄名叫“锦鲤”的剑。
　　个中缘由，他大概能猜到几分。
　　可他就是想出剑，想为受伤的任平生出剑，想为身旁的亓官堇出剑，想为蜀国、为父王、想为自己出一剑！
　　于是刘晚照接过剑。
　　剑出鞘，龙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