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鹤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原本只是饿极了想要抢了那小孩儿的荷包,想要弄点银子换点儿吃的再想办法混出京城,可谁想到他居然莫名其妙成了那小女孩儿的救命恩人,还被她家里的人带回了府。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宅子,没见过这么多衣着光鲜的人,那往日连瞧他一眼都嫌脏了眼的贵家奴仆带着他清理换洗,恭恭敬敬地唤他“小郎君”,而那小女孩儿家中像极了仙女的阿姊替他请了大夫。
沈鹤身上的伤因为太久没有处理,好些地方都起了脓疮,大夫替他清理伤口时他疼得浑身发抖,死死咬着牙根才没惨叫出声。
等伤口包扎好,那大夫便转身去了外间,不过片刻就传来小姑娘有些害怕的声音。
“阿姊,他会不会死啊?”
“别瞎说,里面的哥哥只是受伤了。”
女子温温柔柔的声音传来,随即便是询问的声音:“林大夫,他怎么样了?”
“这小郎君身上伤处众多,不仅手骨腿骨皆有折裂,脏腑也有损伤,而且他身上外伤太久没有处理已经生了腐肉。”
“小人方才虽然替他清理了,但他接下来得仔细养着,否则将来恐会影响手脚灵便,而且这小郎君身子虚弱,像是久未进食,接下来两日除了汤药之外,只能吃些清淡东西,切记大鱼大肉荤腥之物。”
“我知道了,我会吩咐下人,还麻烦林大夫开个方子看要怎样替他调养,无须吝啬药材。”
“是。”
大夫被人领着走了,外间的人便朝着里面走来,似是没想到他醒了,那模样漂亮的小姑娘眼睛一亮就扑了过来。
“你醒了!”
沈鹤身形瞬间绷紧。
“芝芝!”
荣珍轻喝了声走到床边,将抓着他被子的小姑娘拉了起来,似乎是看出了床上少年的紧张,她柔声说道:“你别害怕,这里是太傅府,我叫荣珍,这是我妹妹荣玥,你还记得吗,你之前救了她。”
沈鹤不知道太傅是个什么东西,但是他知道眼前这两个人是比张老爷还要厉害的贵人。
那张家已是富贵至极,可府里的丫鬟仆人连这家的脚指头都比不上,而且这家的宅子在城东,比张家要大上好几倍。
他满是警惕抓着手心,想着要是被人发现他之前抢了这家女娘的荷包,恐怕会像是阿奇一样被乱棍打死。
荣珍却只以为他来了陌生地方不适,只放轻了声音:“今日我们姐妹去城西游玩,阿玥不小心和府中的人走散,还被那拍花子用兔子引到了偏僻之处,要不是小郎君及时出手相救,她恐怕已经被人带走。”
“当时湖边人多眼杂,我们听到动静寻过去时小郎君又是昏迷不醒,我便只能擅自做主先将你带了回来。”
荣玥今年刚满七岁,脸颊肉嘟嘟的,站在姐姐身边瞧着沈鹤软乎乎的说道:“你别怕,我们是好人,我爹爹是太傅,就是太子殿下的师傅,他可厉害了……”
沈鹤手一颤,他不知道太傅,却知道太子。
那戏文里面唱了太子是皇帝的儿子,是将来的皇帝老爷,眼前这两人的父亲居然是太子的师傅,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一时念起,居然就抢到这般贵人头上。
“你怎么不说话呀?你叫什么?”荣玥问道。
沈鹤心思急转,只瞬间就低声道:“我不知道。”
荣玥“啊?”了一声。
一旁荣珍也是惊讶。
沈鹤脸色苍白:“……我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
荣珍看着少年满目茫然的样子,又见他捂着头像是难受,她连忙转身吩咐外间的丫鬟去将刚走的林大夫又请了回来。
林大夫匆匆回来,替他看过之后又问了些问题,这才有些皱眉说道:“这小郎君头上有伤,身后也摔撞过,可能是之前不小心碰着了脑子起了淤血所以才会忘了以前的事情。”
荣珍连忙问:“那他这情况要怎么办?”
林大夫摇摇头:“没什么办法,他这般情况只能先服药试试,但是不一定能治得好,这种突然的失忆有的人脑袋里淤血化了可能会想起来过往,有的人却是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荣珍怎么都没想到眼前少年居然会失忆了,见他满是紧张害怕的看着他们,荣珍让人先带林大夫下去取药,自己则是温声安抚。
“记不得了也没关系,你别害怕,先在府里住下来。林大夫的医术很好,你先吃几日药,若还是不行我就求了阿爹去请太医来给你瞧瞧。”
荣玥在旁点着脑袋:“阿姊说得对,你别害怕,芝芝会保护你。”
沈鹤万没想到他原本只是怕说了身份惹人怀疑,毕竟之前那乞丐窝里好些人都知道他名字,他只是想要佯装失忆先渡过眼前这一关,然后再想办法逃跑,可怎么都没想到,荣珍她们居然要留他住下来。
瞧着两人百般关心说着会照顾他的样子,他冷嗤了一声“傻子”,一边却心生欢喜。
那张老爷让他在京中几乎活不下去,到处都是抓他的人,他要是出去活不了两日,可如果能留在明显地位更高的荣家就没人伤得了他,而且荣家富贵有吃有喝,他既能免了颠沛流离,甚至说不定还能拿些好处。
等将来养好了身子攒些银钱他再离开京城,就再也不怕被人发现之前的事情。
沈鹤抬眼迟疑:“可我不认识你们…”
“现在就认识啦。”
荣珍笑道:“我叫荣珍,应该比你大些,你可以叫我阿姊。”
荣玥扑在床边:“我我我,我叫荣玥,你可以叫我芝芝。”
两张脸容貌并不相似,可却一样的好看,笑起来眉眼弯弯,灿烂温暖的能让最铁石心肠的人都软了下来。
……
沈鹤满是忐忑的在荣家住了下来,刚开始他很是小心谨慎,时时防备着荣家的人,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只想着借着荣家的救命之恩养好伤就走,可是渐渐的他却是觉得什么变了。
荣家姊妹对他很好,荣珍性情温柔,如同姊姊对他处处照拂,荣玥机灵古怪,有什么有吃的好玩的总会先给他送来。
她们一样的善良心软,哪怕不知他身份底细也将他当作亲人照顾着,为着那所谓的救命之恩竭尽全力的对他好。
荣家的长辈荣太傅虽然不苟言笑,但从不曾薄待他,见过他知道他失去记忆只让他安心住下来,不仅让人教他读书习字,给他分了院子拨了下人,还特意请了太医替他调养身子。
荣家下人没有因为他最初来那日的褴褛就低瞧他,他们不知他姓名就唤他“小郎君”,会满是促狭地与他玩笑,护院的大块头会教他打拳,厨房的婶婶会记得他喜欢的口味。
偶有过府的人遇见他时满是惊讶,荣家阿姊就会笑盈盈地拉着他与人说这是她“阿弟”,荣玥也会笑弯了眼睛踮着脚尖试图拍他脑袋学着她阿姊唤他弟弟。
有人问太傅府中什么时候多位郎君,向来不苟言笑的太傅也会扬扬唇,颇为炫耀地说我们家小孩儿是不是很俊?
短短半年,沈鹤就从最开始的怠慢,到后来的小心翼翼,每一天都觉得自己像是活在梦里,身边的一切都是他从不敢想过的奢望。
他恨不得溺死在其中,却又战战兢兢怕梦醒来,像个满是卑劣的小偷贪婪着建立在谎言上的温暖,明知道该早早抽身离开以保周全,却一遍遍地沉溺其中不肯放手,直到梦境轰然碎裂。
张家的人领着衙役在坊市拦住了他,指着他喊杀人凶手。
沈鹤看着周围瞬间哗然的人群,看着荣家阿姊和荣玥满是震惊的眼神,整个人如坠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