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吵吵嚷嚷，似乎是无数人在叽叽喳喳。
明媚儿昏睡着，思绪越来越沉。
像是滚进黑洞里，越陷越深，又坠入悬崖，整个人都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失重感。
肚子像是和身体分了家。
慢慢的。
她似是把自己是谁都忘了。
好像她只属于这片黑暗的土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
“呜呜呜呜…”
黑暗里传来一个稚嫩的哭声。
很耳熟，如同灵魂深处发出的声音，召唤着她。
明媚儿寻声而去。
走了很久很久。
快要力竭时，才看到一个梳着双丫髻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穿着一身水粉色衣裙坐在地上哭。
“呜呜呜…”
那女娃娃看到她，哭得更厉害了。
大大的双眸像核桃一样高高肿起，粉色樱唇一瘪，有无尽的委屈。
让人看着就心疼。
明媚儿的心也软成一团。
强挺着，又抬着灌铅的双腿，往前走两步。
“小丫头，你哭什么啊？”
明媚儿累得呼吸不畅，勉强弯腰拄着双膝休息，抬头看着女娃娃问。
“呜呜呜…我…我要娘亲，我不想走。”
“呜呜呜…娘亲…”
女娃娃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
软糯的声音一直叫着娘。
明媚儿见她这样哭，心里也涌上无尽难过和悲伤。
看着女娃娃的眼睛，那里除了泪水，还有深潭一样的玄色。
仿佛只要看一眼，就会被吸进去。
一股熟悉感爬上心间。
她们之间像是早就认识了千百年。
不分你我。
“别哭啊，不想走就不走，永远都和娘亲在一起。”
“娘疼你。”
这话一落，她也惊着了。
她怎么说的…好像她是她娘一样。
“呜呜呜呜…娘亲真好，我…我也想留在娘亲身边。”
“可是不行，我，我马上就要走了。”
“娘亲，我好喜欢你，呜呜呜，我想留在你身边。”
女娃娃哭得要断气，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明媚儿。
像是要把她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里。
明媚儿听她叫她娘亲，微微发怔。
某些冰封千年的回忆，像是初遇阳光，开始消融。
她好像，也怀孕来着。
一切，猛然记起来。
女娃娃的脸，也和记忆中的脸相重合。
她，太像景文帝了，只有一双眼睛，像她。
泪水一下决堤而出。
“呜呜呜，是娘对不起你。”
“你别走了，留下来吧。”
“娘肯定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明媚儿拼命抬着泰山压顶般的腿，努力向女娃娃走近。
却只是一寸寸的抬，刺骨的疼。
她后悔了。
她想要这个孩子。
活了十几年，从来没有这么想要过什么。
她从前还该死地想着，生下孩子后再离开。
“嘎巴——”
太大力地挪动，腿却像粘住了一样，导致骨头发出巨大响声。
整个人像瘫了，只能趴在地上。
努力向前去抓。
想抓住女娃娃的衣服，把她搂在怀里。
“呜呜呜……”
“娘亲。”
“娘亲。”
女娃娃也努力向她扑过来，只是刚扑走了几步，就也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一样。
再也爬不起来了。
“娘亲。”
“娘亲。”
明明两个人都在努力，但是她们之间的距离。
越来越远。
明媚儿猛然从昏睡中惊醒过来。
还不等回过神，只觉得肚子剧痛无比。
“姑娘，坚持坚持，您正在排污血，奴婢要看看还有没有东西留在里面。”
一个大力嬷嬷正在她身体里肆意拨动。
她认识她。
正是曾经放自己进常春阁见曹心婉的金嬷嬷。
“啊！”明媚儿痛得低叫。
却也咬牙问着：“你什么意思？”
“我的孩子呢？”
她不敢深想金嬷嬷的话，也不愿意深想。
甚至，她都希望她此时是个聋子。
忍着剧痛、挣扎起来。
金嬷嬷的手顿了顿，看了看正摁着明姑娘，防止她乱动的四个嬷嬷，使个眼神。
四个嬷嬷默契更加用力，钳制住她。
金嬷嬷加快了速度。
“姑娘，您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您别走了歪路，失心疯了就不好了。”
金嬷嬷的手拿出来，带出了血和一个小小的血刺呼啦的肉团。
明媚儿看着这一幕，呼吸急促，目瞪欲裂。
“好了。”
“咚——”
丢在盆里。
由宫女端出去处理。
四个嬷嬷一看，动作也不免放松了一些。
明媚儿猛地起身，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没防备地被她冲出去，从宫女手里抢走水盆。
像是夺回了心爱的珍宝。
笑了。
她看着那一盆血迹，还有小的甚至快看不到的肉团。
想起梦里的女娃娃，心如刀绞。
笑着笑着又哭了。
这一切发生的极其快速。
屋里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等她们追出去的时候。
明媚儿自己站在东厢房门口，端着一盆血水又笑又哭。
血，顺着她大腿流下，直到滴在地上。
一个宫女跪在一旁哭。
诡异得吓人。
甚至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拿走水盆，拉回明媚儿。
谁也不知道。
她是疯了。
还是冲撞了什么，迷了。
“……”
空气中死一样的寂静。
算上守门的人，在场十余人，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来。
“嘎吱——”
永延殿的门开了。
汪公公扶着景文帝出现了。
景文帝的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如同被水浸泡过一样，浑身湿透。
头发散乱。
毫无帝王风采。
他抬起的脚步，看着明媚儿捧着盆的那一刻，停滞了。
“陛下…”
汪公公看了看明媚儿，又看向景文帝麻木的脸，他加重了扶着景文帝的力道。
声音带着哽咽。
转而又偷偷用袖子摸了一把脸。
“愣着干什么？”
“赶紧把明姑娘扶回去！”
他喝止那几个愣神的嬷嬷。
又变回那个御前威风凛凛的总管大太监。
腰板都直了不少。
绝不能软了，被别人看出陛下的不对。
“是，汪公公。”
几个嬷嬷反应过来，分成两拨，一波快速上前去扯明媚儿，一波去接她手里的盆。
只是谁也不敢用真力。
“滚！”
明媚儿挣脱开她们，凄厉的声音沙哑。
她的视线，逐渐从水盆，转移到了景文帝的脸上。
透着恨。
第一次。
毫不掩饰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