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风雨欲来

　　海港上完全外交式的迎接安排让米涅诺卡感到有些意外，如此排场快赶上国事访问级别了……他来兰蒂国仅为了叶丽莎侯爵托付给他的私事，也就是米勒这件事；然而，国王阿尔杰农三世却不是这么认为的。半个月前，主教原本与侯爵同国王都通了私信，称这次前来兰蒂国仅代表个人访问，最大的目的不过是带着孩子看望老友，探望病情，并且他想再见一面宫中的那个人，呆上至多三周就会返程亚当斯。
　　虽然米涅诺卡早该想到阿尔杰农不会让他这么简单地来到这里，可是这位国王，现在明摆着有拉他下水的意思了……
　　船上的平民们也感到奇怪，以为轮船里坐着某位大人物呢，如果真有大人物，那么船上早该有大人物的排场出现了，莫非是……人们纷纷猜测，难道是那个闹出风波后，就莫名其妙消失的“女武神”（此时“女武神”换上了一身下人的粗布麻衣，简直像是个码头工人，正费力地提着一堆行李呢）？不过确实，红衣主教算得上是一位大人物，也是这艘巨轮上最高贵的客人之一，要知道在中土十四国里，共有273位红衣主教，其中常驻圣城的有60位；而米涅诺卡的资历与声望虽高，在主教会中的席位也不过是第十三位。关于教皇的圣阶一直以来都空缺的问题，除去内部喋喋不休的争论，其中的缘由与苦衷，米涅诺卡最有感触，他推脱以愧疚之心不接受全员的委任，而有人却想突破重重阻碍，重立教宗的威严……
　　那么回到海港，看看到场的人物吧，不提刚下船就被赶到两侧的平民、商人和一些破了产的小贵族，他们必须绕个大弯才能出港口过海关；光是这群人能看到兰蒂国国王的左右“臂膀”就够感到新奇和荣幸的了……有着大肚囊被两个仆人搀扶的马扎然首相，与腰板后如同装了铁板似的索多伦大元帅，这位元帅同时也是国王的亲弟弟，亲王大人现在是那柄传奇的炼金武器——“斩首”的主人；人们被两排长长的列兵阻碍并驱赶着，也都忍不住对那华丽至极的“装束”多看两眼，说实话，被索涅儿精心装扮的“红剑”与元帅的“斩首”相比，算是小巫见大巫了——那原是一柄随心意弯曲的无鞘长刀，如果完全伸展开足足有一人身高，此时像是一条寒光森森的游龙一般，盘曲在元帅的半侧身体上；形变程度虽然夸张，但你还是能分辨出来刀刃与刀背的部分，刀背上的黄金纹络流光溢彩，延伸出来，与元帅制服上的精致花纹融为一体；就其效果而言，刀与衣服融合，成为制服的一部分，而索多伦的半边身体，也似长出了利刃，如此一来，他整个人，就成为了一把刀了……
　　这个人，米涅诺卡向来不是很喜欢……
　　两人身后，则是一些大大小小的官员和贵族，除了兰蒂国中两个教区的枢机主教，别无其他更重要的人物。迎接人员后方铺了红毯，两旁列有盛大威严的仪仗队，手持火枪，穿猩红色短上衣，戴熊皮帽，其气势之盛，丝毫不逊于这糟糕的天气，且有逼退海浪的架势，在仪仗队前面，则安排了21门礼炮。
　　当米涅诺卡刚从舷梯上下来时，礼炮便提早开始交替鸣响，轰得人耳膜发鸣，远远盖过了呼啸的海风，仿佛要把这炮响传过海峡，直达对面的铎泽帝国……
　　米涅诺卡觉得甚为过火了，因为他又不是一方领主；而列兵很快迎了过来，拨开人群。两个仆从推着身躯庞大，腿脚不方便的马扎然首相一马当先……这个巨大的胖子直接扑倒在红衣主教面前——
　　“哦，我最亲爱的朋友，至爱的父！求您赐福于我！”
　　首相握住了主教不得不伸来的手，吻了又吻。
　　而后米涅诺卡对着马扎然的大脸在空气中划了十字，行了赐福礼。
　　“起来吧，我的孩子。”
　　这样，年近60岁的马扎然才被仆人重新搀扶起来；关于这套礼仪，只有特别虔诚的教徒见到主教时才会祈求赐福，但是马扎然到底有多虔诚，米涅诺卡心里也是有数的。
　　后面跟过来的索多伦大元帅则没那么夸张了，仅是问候了主教的旅途是否劳顿，简单地寒暄了几句；除了米涅诺卡，元帅没有搭理包括米勒在内的四个人，把他们都默认为仆人了，首相倒是看了米勒好一阵子，可是那张充满喜感的厚嘴唇终究没有吱声……
　　虽然兰蒂国的那些官员回避米勒的架势让人不感到意外（两男两女的四个人中分辨出米勒很容易），但是敏感的米勒觉得，有那么一刹那，像是一道流星从乌云中闪过，倏尔消逝不见……这股杀意，仅是眼角扫过的瞬间，却被米勒给察觉到了——兰蒂国最强大的男人，那张长着鹰钩鼻棱角分明的脸上，有那么一丝的不悦，元帅锐利的眼睛仅仅瞥了贴身跟在主教后面的埃塔尔一眼——
　　这一眼能杀死一头大象也说不定……在埃塔尔身后的米勒不知道这个老仆人当时是什么样的感觉，有可能，仍是将对面的元帅也当作是空气吧……
　　红衣主教米涅诺卡与剩下的官员们一一握手寒暄，行了赐福礼，而后，他们一行人连同行李就都被装上了一驾加长版的十六匹马车，如同可以移动的小型宫殿，便向高湾市（高湾市离兰蒂国国度还有60公里的路程）最富丽的酒店驶去。
　　首相、元帅和两名兰蒂国的枢机主教陪米涅诺卡在马车中央的主座上面对面地交谈着，其他人员则按次序坐在马车两端的几排小座椅里。算上尊贵而宽大的沙发主座，前后加一起一共十排，两边相向各5排，书记与文职官员在主座后面聚精会神地记录着谈话；但是埃塔尔竟没有坐到更后边去！反而在宽敞而颠簸（那时的悬架系统还不够完善）的马车里，就站在米涅诺卡的身边，甭管有多么的突兀，让人不自在。埃塔尔像是一个哨兵，或者说，是焊接在车内一根铁柱……他双手没有把靠任何东西，同站在平地一样背着手站在车内，任凭这辆巨大的马车有多么的颠簸（高湾市的路也不太平坦）。
　　不过，似乎也没人把埃塔尔不合礼仪的行为当作是障碍，元帅把这位没礼貌的老仆看成透明人了，前倾着身体，眼神发光地在与米涅诺卡逐条逐理地说着事情，一旁的首相则挥动着手帕，不停地擦着汗，不住地帮腔……
　　“听见没有，他们想在兰蒂国建立新圣所（圣军训练中心）！想在军官学校里培养能够使用炼金武器的人才，他们仍然需要中央圣军里的精英！”卡列夫在米勒耳边也眼神发亮地说。
　　“闭嘴啊你！”米勒转头没有出声，而是对卡列夫作出口型来。
　　卡列夫同米勒一样坐在倒数第二排，却挤着米勒前倾身体聚精会神地听谈话，跟第二排的书记人员一样，努力地摒除马车行驶时“踢踏”不绝的噪音，生怕遗漏一个字。然而米勒的注意力却不由得集中在了埃塔尔身上，任何受过高强度武艺训练的人，都不免会把注意力分散到埃塔尔身上——因为这个人就是在炫技……如前文所说，大马车的颠簸程度远远超过来时乘坐的巨轮，如同风浪正常时，海里的一艘小船，普通人晃两下就倒了，根本站不稳，而埃塔尔就跟没事一样，哨兵一样直挺挺地站在车内，无论如何晃动，他的身体一直保持绝对竖直，他那微驼的后背，竟然也如同装了铁板似的，不再驼了……
　　可惜的是，满车的文职人员都没注意到这一点，仿佛埃塔尔自然而然地站在了红衣主教身边，端着茶杯，正随时等候主人的吩咐倒茶呢；不过车内是有几个武职的，抛去兴奋不已，边听高层对话边为自己拟定向上爬路线的卡列夫，对埃塔尔一点察觉还没有；其他人，包括米勒在内，对这位脸上有刀疤的仆人所展露的身手有些折服了，因为谁都做不到这一点……
　　“真是个高手啊，不会是个折了翅膀的炽天使吧？他可为我们的元帅大人造成了不少气氛上的压力呢……”
　　米勒的后方突然传来轻轻的说话声，是一个明朗的男性声音，音质却显得有点空空洞洞的，仿佛是从更远的地方传来；在米勒身后，最后一排就坐着两个人，一位是衣服最难登场面的“下人”——索涅儿小姐，一位像是个其貌不扬的小贵族，穿着普普通通的礼服，打着红色领结，这个“小贵族”抿起了嘴，在米勒后方小声说道。
　　当米勒下意识地回头扫一眼时，却发现索涅儿的神情很有问题，且不说苍白得跟个死人一样，她紧张得像是到了刑场，栗色的发丝黏在脸庞上，满头都是冷汗；可她身旁的男人却显得很闲适，长着一张扔在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面孔，但是，脸色也很苍白，甚至比这时紧张得要死的索涅儿还要苍白——是那种失血过多的苍白……
　　男人看着米勒回过头来时便笑了一笑，前倾身体，靠着米勒的耳边说：“您好，我是受封勘丁堡一地的伯克利男爵，那位挺有名的戴丽安夫人正是我的妻子。”
　　米勒的心像是被撞锤撞了一下，即刻停止，然后又扑通扑通地快速跳动了起来。
　　男人笑眯眯地看着米勒，小声说：“别急，您可能因为我身旁这位女士的影响对我有些许错误的看法，但我已经有五年没有回勘丁堡去看望我的那位孤僻的夫人了，我来兰蒂国，主要是想促成一件生意。很荣幸遇见您，米勒·叶丽莎少爷，真的非常高兴认识您！”
　　男爵主动伸出手，米勒则一头雾水，但看到这个人一脸友善而真挚的笑容，眼睛里也没什么奇怪的东西，不免，米勒也伸出了手来，准备隔着座位相握……
　　哪知道这时，一直紧张而沉默不语的索涅儿尖声叫喊了起来！
　　“别听他胡咧咧！他是邪恶龙王的魔龙使！”
　　如此莫名其妙的话突然充盈在这不算狭小的空间内，中间高层的谈话立刻就停止了，大马车内所有的随从、官员、贵族，包括元帅，首相还有主教们，都向马车的后方，索涅儿那最后一排垫高的位置上望去……
　　男爵立刻把头埋在了米勒的肩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