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苏闻善一拍桌子,指着施不荒怒道:“你还有脸说了,你们家孩子作恶多端,还说我们家孩子的不对,我告诉你,你别以为你是个老头儿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施不荒将小洁护在身后:“明明是你们孩子带头打人,欺负同学,还合起伙儿来说我们孩子的不是,你以为我怕你吗?有本事来啊。”
苏闻善一撸袖子,上前一步大叫道:“你以为我不敢吗?”施不荒道:“你只要敢打我,我立刻就报警,把你还有你们那帮打人的孩子,全都抓起来,你信不信。”苏闻善攥起拳头道:“还敢嘴硬,等不到警察来,你就闭眼了!”
苏闻善要挥动拳头,没人敢拦,家长们都往后靠,老师躲在角落,教导主任摊在了椅子上,一动不敢动,就在此时,门开了,霍天鸿走了进来:“住手!”苏闻善一愣,打量着这个年轻人,随后不屑地笑了一声:“我说这老头怎么这么大能耐,带着帮手来的啊。”霍天鸿走到两人面前,道:“我不是谁的帮手,我只是想要二位,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我在门外已听了很久,按理说你们私人的事情,我不应该参与进来,不过我现在不参与,可能等下也要参与。”
霍天鸿从口袋里把证件掏了出来。
“警察。”
2
医院两栋楼之间有一个花园,不少病患会在这里散步。花园里有一个长廊,长廊外围有两个小喷泉,围着喷泉有几把长椅。楚青山坐在正对喷泉的长椅上,两手支着拐杖,身上是一件厚重的高档棉服。女秘书和贺知子用托盘端过一杯热茶来,递给楚青山,楚青山喝了一口,又放回托盘,用手拍了拍旁边。
知子将茶放在长椅上,而后坐在了楚青山旁边。“我刚才去问医生了,她说结果要等一下才能出来,我们需要再等一等。”知子打扮得很是素净,只是上了一点几乎看不出来的淡妆,她的底子是很好的,皮肤白净,坐姿也很规矩。
楚青山从口中缓缓哈出一口热气来:“不急,在那边的生活,每天都过得太快,和金钱打交道的日子,让我心神劳累,放松下来,享受一下这样很慢的时光,也是好的。”知子道:“我听说品茶可以让神经更好地放松,所以今天特地给您泡了一杯。”楚青山看向知子:“是你的手艺啊,果然要比那些装在瓶子里的更加好喝。”知子笑道:“您早知道的吧,毕竟装在瓶子里的茶,可没有热的。”楚青山道:“也许是忘了吧,我现在不会比昨天的我,更加灵活了。”
“您总是说这样一些高深的话,我记得在夏天那次公司大会的时候,您还曾说过人的生命就像是流星一样,要把每一分热血都投入到工作当中,用现实的成功来丰富人生,去弥补昨日留下的遗憾和不足,真是发人深省啊。”
“发人深省。现在你也会用这种词汇了。”
“是啊,自从跟着您以后,我每天都有学习的,您推荐给我的那两本辞书,我已阅读了大半,只是不懂的地方还有很多,没来得及向您请教。”
“你是个善于学习的人。”
“我只是每每跟随您出席活动,都被您的魅力所折服,所以也想学习着像您一样,获得一嘴流利的言语,以此来应对那些装作高深的企业家。”
“你已进步了不少了,我这次出来之前,本是要把你派去下面,做分公司经理的,你为何不去?那儿的薪水,可要比跟在我身边多的多。”
知子思索道:“我是为了跟在您身边,多多的学习,以期获得更高的前途啊。您想,我只是跟了您这几年,就已能成为独当一面的经理了,若是能够再跟您时间长一些,岂不是能学到更多东西,再者说,您也是需要人照顾的。”
楚青山微微叹出一口气来:“不是几年,是五年。我初到那个地方的时候,你就已经在我身边了,现在想来,我们也已经是老朋友了啊。”
知子的眼神中透出一股感激来:“是啊,现在想起来,当年我露宿街头,如果不是您将我救起,给了我一碗荞麦面吃,或许我早已经……”
“不要感激我,我曾说过的,人如果对另一个人充满感激,往往就会失去理智地进行无条件服从,这是可怕的,我也不想要你感激我。”
“可是……可是您的的确确是这样做了,这份恩情,是值得我用一生来偿还的,您不仅帮我打发了那帮追债的人,还给了我一份工作。”
“这是你自己的功劳,你的债务是我帮你垫付的没错,可那是预支的你的工资,工作也是因为你的学习能力很强,比较适合而已。”
“您总是喜欢这样说,好让我宽心。我还记得当年我父亲得知,我将他的赌债全都还完了,而后兴奋地从藏身的地方跑来,跟我要钱的时候,是您帮我打发了他,还给他安排了住处,要不然我在同僚面前,就要颜面扫地了。”
“老人家还好吗?”
“他……他已经去世了。早在今年三月的时候,他在公寓里抽烟,将被子点燃了,然而他却喝得大醉,直到浓烟将屋子填满了才知道……”
知子低下头,看了看手表,站起身来:“医生说的时间到了,现在我要去取单子了,您在这里坐一下,我等一下就会回来,茶尚且是温的。”
知子起身走了,楚青山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看向一旁的茶杯。
3
办公室内,霍天鸿蹲在地上,问苏山:“你敢保证你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吗?对警察叔叔可不要撒谎,这是一个不好的习惯。”
苏山点头道:“是,是的警察叔叔,其实陆小洁根本没有打我们,是我带头领着人去扔她的,因为我爸爸说,她爸爸是报纸上的杀人犯。”
霍天鸿站起身来,看向苏闻善:“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谁对谁错,心里清楚吧。”苏闻善低头瞅了眼苏山,又抬起头来:“警察同志,你的意思是我们孩子错了?”霍天鸿道:“带头闹事,欺负同学,难道不是错吗?”
“你管这叫欺负同学?我跟你说,今儿个就算换二一个人,我都认,可偏偏这个陆小洁我不认,他爹是陆田夫,那个是个正儿八经的杀人犯。”
“那你说,这不叫欺负同学,叫什么?”
“叫什么?这叫伸张正义,惩奸除恶!我们孩子从小就嫉恶如仇,这不应该批评,反倒应该支持啊,我都想好了,长大就让他当警察。”
“你知道陆田夫是杀人犯?”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报纸上都登着通缉呢,我能不知道,要我说,你们警察也应该管管这事儿,一个杀人犯的女儿,这么危险的……”
“我们警察都不知道的事,你知道。陆田夫只是被通缉,他是重点嫌疑人,谁说他是杀人犯了,如果查出来不是,你这可就是不实言论了。”
苏闻善愣住了:“这……这也没跑吧,那陆田夫不是杀人犯,还有谁能是……”霍天鸿道:“陆田夫以后是不是,我们会给出答案,但至少现在,他只是一个嫌疑人。你们不能这样教育孩子,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不是一个人,一句话就能决定的,你不能因为一个人的亲戚朋友如何,就断定这个人如何。”
苏闻善缓缓低下了头。
4
“只有这些时间了吗?”
“差不多吧。”
诊室内,医生将单子装进袋子里,告诉坐在桌对面的知子:“一定要安抚好他的情绪,切忌告诉他真相,应该怎么说,我都跟你讲了。记住一个字,就是‘拖’,拖住了不告诉他,他虽然时日无多了,但你得装作没什么事一样。”
知子凑近,担忧道:“他是曾经说过不要治了,也知道治不好了,可我想知道,这病的治疗,真的那么难受吗?真的没有治好的可能吗?”
医生迟疑道:“治肯定是能延缓的,但作用微乎其微,而且他既然已经选择不治了,肯定是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我这么说吧,治的话能在病床上活四个月,不治的话,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干嘛干嘛,能这么样活三个月。”
医生握住知子的手:“小同志,我也不骗你,根据我的经验来说,这个病患的心情对身体影响是很大的,有时候不治吧,比这个治疗活得更久。你就想,每天住在医院里,这个来那个去的,都是病患,他的心情能好吗?我听你说,他还算是个成功人士,钱对你们来说不是问题,那么更应该体面一些了。”
“谢谢医生。”知子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鞠了一躬,而后走出了诊室。穿过走廊,站在门旁,看着坐在花园长椅上的楚青山,她不禁有些哀伤。
她将手里的化验单,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整理了下着装,露出一副轻松的表情来,向着楚青山走去。楚青山正在品茶,知子道:“今天专家不在,下面的医生说,他们的水平看不了这个单子,可能要等下个周末才可以。单子我就先存在这里了,反正咱们也看不懂,拿回去再丢了,下次又要等了。”
楚青山点了点头:“看来今天并不是很巧,不过我已经习惯了,当初我父亲送我出国做生意,这些年在商海里浮沉,遇到的不凑巧的事情已太多太多。”楚青山拄着拐杖,站起身来:“走吧,我们去见一个人,趁着天还没黑。”
5
霍天鸿穿行在走廊里,向着审讯室走去。陆田夫早已坐在里面了。戚山握住门把手,问道:“你有办法对付他了?”霍天鸿道:“开门吧。”
两人走进了审讯室。
霍天鸿坐在椅子上,看着陆田夫。陆田夫的眼神依旧死寂,他就像是一个木头塑的像一般,只会慢慢地变得腐烂,陈旧,却不曾开口吐出新芽。
“陆田夫。”
“不用问了,我不知道。”
“今天不问你,我只是要给你听一段录音,听完了以后,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们今天就到此结束,相信这里面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霍天鸿掏出一支录音笔来:“我刚才去了趟学校。”
他将笔放在桌子上,摁下了播放键。
先是霍天鸿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带人欺负她。”
一个男孩的声音。
“我爸爸说了,他是杀人犯的女儿,他的身子里流的,都是杀人犯的血,我们可不想跟小杀人犯做朋友,那样的话,会被人瞧不起的。”
“所以你就带人欺负她?”
“我……我只是帮助同学而已,她一个人躲在女厕所里,可吓人了,其他女同学都不敢上厕所了,我们也不敢接近她,只好用松果扔她。”
“你知道这是不对的吗?”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不对,我爸爸跟我说过,这是惩恶扬善,她爸爸是杀人犯,她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不先下手为强,她恐怕就要欺负我们了。我反正已经告诉全班同学了,大家都不会跟她玩了,谁也不想死掉。”
“她父亲是杀人犯这件事,尚且没有定论,你们不能这样对她。我想知道一件事,你要实话实说,平时你们跟陆小洁关系怎么样,一起玩吗?”
“平时……关系还行吧,她翻花绳很厉害的,玩弹球也很牛,我们几个人都玩不过她,但我们那时候不知道她是小杀人犯,所以才跟她一起玩。”
陆田夫静静地听着,仍是一言不发,可泪水却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落在了椅子上,他想要用手抹去眼泪,可手铐却紧紧地锁住了他。
他已不能拭泪。
陆田夫的嘴巴弯曲起来,牙齿上下打颤,好像在为了什么而忏悔不已,他的嘴巴几次想要张开,可却又被牙齿咬住,又强忍着闭合上去。
来回几次,他的嘴唇上已满是牙印。
录音来到了末尾。
“你相信你父亲吗?”
录音笔里传来小洁的声音。
“我相信。”
陆田夫的眼神忽地顿住了,缓缓抬起头来,瞧着录音笔。
里面又传来了小洁的话。
“我相信我爸爸,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我给他折了很多的纸星星,挂起来,在家里一闪一闪的,我一直等着他回家呢。妈妈曾说,等爸爸回来,每天都要做好吃的,还要带我去游乐园和动物园,听说那里有很多的弹球游戏。”
陆田夫的嘴巴张开了,一声吼叫从里面释放了出来。
嘶吼过后,他将头深深地埋进胸口。
泪水打湿了衣襟。
“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