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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遗憾

富盛商局。

这是山北市中心地带的标志性建筑。

清冷的街道上,偶有几盏昏黄的路灯亮着,黑色的老式桑塔纳停靠在路边,车窗开了一个缝隙,冷风从外面灌入,呜呜作响。

寒气弥漫车内。

“师傅,这个凶手行踪不定,咱们就这么蹲,蹲的到吗?”正在说话的是个青年,他坐在驾驶室内,锐利的目光正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向外面昏黄的黑夜。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办案有时候,确实需要一点运气。”年过半百的龚常健正坐在副驾驶,他的眼袋耷拉着,可目光里却并无困倦,他的双手交叉在一起,放在黑色夹克前,“怎么,这不像一个老刑警应该说出的话?”

“没,我们现在正是需要一点运气的时候,”霍天鸿裹了裹藏青色外套,靠在椅背上,“师傅,你已经连续熬了几夜了,睡一会儿吧,这儿我盯着就行。”

“我不累,咱们做刑警的,吃的就是这口饭。”龚常健拿起放在车子中央扶手上的玻璃杯,打开盖子,吹了吹,一股热气缓缓上升,消散。

“师傅,您这话说的,好像赚钱就必须吃苦一样。”

“哦?”

“早就不是这个道理了,您的思想太老了。现在各行各业都在发展,这个经济市场也是日新月异。有些岗位呢,只要坐在办公室里打几个电话,批一批文件,就有咱们几个月的收入,而且升得还快,不用天天风吹日晒的。”

“看得出来你很想去。”

“师傅,您这是什么意思?”

“天鸿,我知道你是高知家庭出来的,见识和认识都不一般。我听说你最近,一直在想办法调岗。领导都把你的报告送我这儿来了。我知道你还年轻,对前程也有规划,这里只是一个跳板,你没必要在这个岗位上耽误青春。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龚常健看向霍天鸿:“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刑警。你的判断力,侦查力,反应力,都是一流的,对案件也有自己的看法,不会拘泥于简单的证据。我听说上次那个电业大厦的凶杀案,没交给你,你生气了?”

霍天鸿抓了抓脸:“没。”

“有话直说,别憋着。”

“师傅,我是觉得,我已经到了出师的时候,没必要一直跟在您后面,那个案子并不复杂,线索也简单,目标基本明确,而且……”

“而且是个立功的好机会。”

冷风越发猛了。

“我说的对吧。”

“师傅,我……”

“我理解你,只要立功,无论是升职还是岗位调动,都是要方便一些的。年轻人对未来有期望是好事,有功利心不一定坏。”

“有目标才能进步嘛。”龚常健看着副驾驶上翻下的遮阳板,里面夹着一张女孩的照片。女孩穿着红色上衣,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站在海边,“阿英说,让我去帮她看孙子,小家伙出生了,我到现在忙得还没见上一面呢。”

龚常健皱眉道:“因为这个,阿英很久都没给我来电话了,她气着呢,我这个做父亲的不称职,以前对不起女儿,现在又对不起孙女。”

龚常健合上遮阳板:“你也知道,一年前领导就找过我,说让我从一线退下来。我当然愿意,你以为我不想把事都交给你们年轻人,然后优哉游哉地去旅游,去抱孙子。现在你不懂,电业大厦的那个案子,我有私心在里面的……”

“哔——哔——”龚常健腰间的BB机响了,他赶忙拿起一看,眉头倏地皱起,一把拉上安全带,霍天鸿此时已发动了汽车,“哪儿?”

“凤凰集,雨柔盲人按摩。”

月亮出来了。

冷酷的月。

幽蓝的光。

一辆黑色的老式桑塔纳在黑夜里狂奔。两个松弛的前车灯在颠簸的宽阔路面上摇晃,把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照得有些目眩,这是通往案发地最近的大路,“快,再快点儿,夜里没人,大胆开!”龚常健催促道。

霍天鸿没有讲话,他深知油门近乎已踩到了底,道路两旁的麦地里已空无一物,冷风抽打在干瘪的土地上,进而穿过视线两侧的行道树,刺在车玻璃上,发出嗡嗡的声响,模糊而颠簸的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异物。

一个黑色的不明物体,以抛物线的形式从驾驶室的左手边飞跃而出,霍天鸿双眸一瞪,微打方向,猛踩刹车,可那黑色的东西仍是狠狠地撞在了车玻璃上,而后滚落在地,被汽车压在土石路面上,碾成一团。

一阵剧烈而急促的刹车声过后,车门打开,龚常健揉着耳鸣的右耳,跌跌撞撞地走下车来,他的眼前有些模糊。霍天鸿早已上前,蹲在地上查看了,“这……”龚常健听闻语气不对,也急忙上前查看。

车轮上糊着一滩油乎乎的东西,前方风玻璃上挂着一片蛛网似的裂纹。一个黑色皮包拉链崩开,一半压在车轮下,一半露在外面,带着骨头的血肉因剧烈的撞击而散落一地,这分明是——碎尸袋。

龚常健即便是老刑警了,也忍不住捂住嘴巴,一阵恶心的感觉涌了上来,这或许与刚才的颠簸有关,但更多的是突如其来的变故。他扶着前车盖,干呕起来,他即将退休的心脏,已经不起这样的刺激和折腾,可他还是大声喊道:“天鸿,快,快去追,尸袋在这里,抛尸的人走不远……”

霍天鸿这才缓过神来,借着车灯四下一扫,麦田里一个黑影正在狂奔,越来越远,他来不及回去拿手电,拨开路边草丛,跃下土坡,一头便扎进了麦田里,风声忽然止住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听见蹦蹦欲出的心脏的跳动声。

“站住!站住!”他大喊着,不停地朝着前方追去,那个影子没有回头,仍是不停地向前奔去,霍天鸿摸向腰间,“我要开枪了!”影子毫无回头之意,霍天鸿掏出枪来,朝着天空开出一枪“砰!”

影子止步。

霍天鸿的脚步慢了下来,举着枪缓缓走向影子,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许只有十米不到,“现在,双手举起来,高举!”他大声嘶吼道,或许这可以给他壮胆,这是一个年轻警员,第一次独自面对凶犯。

汗水从他的脸颊流下,掠过他紧咬的牙齿,流经他紧绷的脖颈,他不禁咽了口唾沫。影子慢慢转过身,面向霍天鸿,他愣住了。

夜,让人口干舌燥。

霍天鸿看不清那人面貌,而那人也没有听他的指示,他该怎么做?上去捉他?开枪射击?这似乎都有些不妥,于是他选择了再一次警告,“不许动,我再说一次,把手举起来。”声音快速随风散去,消失在麦田。

风,吹动野草。

影子缓步走来,从腰间徐徐掏出了一柄斧子,一柄锋利的,在月光下映出冰冷影子的斧子。霍天鸿不觉怔住了,他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已经收割了四条人命的杀人魔,一个即便眼珠溅满鲜血,也会冷静地分尸的凶犯。

他只是一个年轻的警员,他有能力面对这个凶犯吗?他还年轻,他没有经验;他还年轻,他还没有结婚;他还年轻,他的日子还长。或许,如果有选择的话,他可能会选择开枪,可现在明明枪在他手里,他却无法扣动扳机。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利斧挥下,这件冰冷的铁器在他的瞳孔里变得越来越大。“不许动!”一个声音自后而来,话音未落,一个爆裂的声音,穿刺而来。霍天鸿的第一反应是子弹,余光里一颗锋利的子弹自身后射来,影子转身便跑。

“砰!砰!砰……”

龚常健气喘吁吁地追过来,连开数枪,影子消失在远处,龚常健弯着腰,双手撑膝,大口喘着粗气,回头问道:“怎么不开枪?”霍天鸿此刻愣在原地的手,方才有了动作,他缓缓地将枪收回,盯着枪道:“卡,卡住了。”

龚常健忽地捂住心脏,牙齿紧咬,额头冒汗,瘫倒在地,霍天鸿赶忙扶住他,“师傅,师傅,你怎么了?”龚常健忍痛道:“我,我没事。”霍天鸿焦急道:“是不是你的心脏病?”龚常健一口回绝道:“不,我只是老了,我没病。”

龚常健一把抓住霍天鸿的衣领:“这件事,不许说出去,如果队里知道,肯定不会再让我留在一线的,我还有很多案子没有办……”

龚常健突然不再说话,而是不停地指着口袋:“药,药……”霍天鸿赶忙翻找口袋,寻速效药,可龚常健的手指却慢慢地放了下去……

2

夜,越发深沉了。

霍天鸿站在医院的走廊里,通过窗户向外望,他感觉像是在凝视一口深不见底的黑井,看得越久越害怕,看得越久越感觉死亡并不遥远。

记忆,人心里最可怕的东西。霍天鸿的脑中不断回忆着麦田里的那一幕,月光下那柄残忍的斧头,使他头痛欲裂。他忽地跪倒在地,双手撑墙,一阵恶心的感觉涌上心头,差一点,差一点他就死了。

他刚与死亡,擦肩而过。

他的嘴巴半张着,已无法控制闭合,口水从口中垂涎而下,落到地上,拉出长长的丝,他从未感到如此恐惧。他曾以为他可以的,可是他连扣动扳机都做不到,他的脑袋微颤,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

风,吹动野草。

他缓缓地抬起脖颈,将头扭过去,医院的灯忽闪忽亮,远处的走廊里,一个手持利斧身影正缓步走来。霍天鸿双瞳放大,瘫坐在地,两手撑地,不停地向后倒爬,蜷缩在墙角,捂住耳朵,大声尖叫:“不要,不要!——”

身影顿住,利斧挥下。

霍天鸿感觉心脏忽然一凉,这一刻停止了跳动,他感到嘴巴要吐出血来,他手脚冰凉,浑身战栗,像一只极度应激的猫,面对威胁,炸毛,发疯,癫狂,恐惧感充斥全身,然而这种过度反应带来的后果,只有——死亡。

他,如坠枯井。

忽然,他感到背后有人轻轻拍了他一下,像是一只手,将他从冰冷的枯井中推了出来,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方才缓醒过来,好似又回到了人间。睁开眼,那个身影早已消失,幻觉吗?他感到恍惚。

站在他面前的是同事荀开和李小禾。荀开穿着干练,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急切地问道:“天鸿,你这是怎么了?龚叔他怎么了?”

霍天鸿扶着墙,缓缓站起,他已不敢再去望那黑夜,他一屁股坐在墙边的长登上,长凳是铁的,冰凉,“还在里面呢。”

两人抬头望去,手术室的门紧闭着,灯光从里面透出来。走廊里很安静,唯有手术室前的几盏灯还亮着。霍天鸿双手捂脸,荀开在一旁坐下,打开公文包,将一个本子递给霍天鸿,“现场我们去了。”

霍天鸿接过来,手指缓缓翻动,荀开道:“死者李春生,三十八岁,无正当职业,曾因盗窃、聚众赌博,进过两次监狱。以前是混黑道的,怕死,后来不干了,上次出狱后盘了个店铺,租给人干按摩,收点租金过活。”

荀开十指交叉,继续道:“现在经济不景气,大家活儿都不好干,他重操旧业,学人玩仙人跳,有人被坑了,也不好意思报警,毕竟这种事不光彩。交代这些的,是租他房子的人,也是按摩店的经营者,一个盲女。”

“盲人?”

“是,她叫夏荷,女,二十九岁,并无其他亲属,独自一人过活。她是李春生的租客,但现在经济不好,也被迫跟着李春生,干一些仙人跳的活儿。不过他们之间,还藏有一种特殊关系……”

“特殊关系?”

“是的,这个李春生长期猥亵夏荷,夏荷虽并不情愿,但她并不拒绝,她通过这种方式,逃避租金,可以说是两厢情愿吧。根据夏荷供述,李春生那个方面不太行,做不了那种事,每次都是连衣服都没脱就结束了。”

荀开将笔记翻了几页,指着上面道:“对了,今晚报警的也是她,凶手从二楼进的屋,杀人碎尸后,将尸体装到皮包内带走。她则是躲在床底,听凶手走了以后,她才出来用楼下的电话报的警。值得一提的是,中间凶手有过一次去而复返,不过也只是回来将一块落下的碎肉带走。”

霍天鸿听着,忽地捂住了嘴巴,荀开的话让他不禁想起了今夜那被车轮碾成碎末的尸袋,他感到一阵恶心,于是另一只手捂住胸口,干呕起来。荀开赶忙拍打他的后背:“天鸿,你到底怎么了,从刚才就不对劲。”

霍天鸿站起身来,猛地拉开窗户,狂风灌入长长的走廊,发出怒号,他将头探出窗外,不断地大口吸气,楼层的高度让他眩目。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将手扶在窗边,将身体缓缓推远,面色苍白:“我没事,你继续。”

荀开看向霍天鸿:“天鸿,这个案子,你和龚叔跟得最紧,了解得也最深。凶手下午才在城北抛尸,晚上又回到城南作案,一天之内作案两起,太大胆,也太猖狂了,这样的频率让我感到不对,太不正常了。”

“你觉得呢?”

“加上今晚的,这起连环碎尸案,已经有四个死者了。凶手的指纹、脚印,我们都有,可就是查不出这个人是谁,丝毫没有他的资料,他只在夜里行凶,没人见过他的面貌,他就好像一个透明人,每次杀完人,都消失不见。”

霍天鸿背靠着墙,慢慢地滑坐在地,双手搭在膝盖上,低着头一言不发。荀开道:“我们调查了死者,可找不到任何相同之处,凶手好像就是在随机杀人。这个案子太棘手了,各家媒体都在报道,上头给的压力不小。”

霍天鸿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摇摇头道:“不,我觉得今晚或许会是个突破。”荀开忙问道:“突破?你的意思是……”

“你们没发现吗?凶手此前一直都在城北作案,他为什么今夜突然来到城南下手呢?而且向来行事缜密的他,每次作案都是选择受害人落单的时候,可今夜他竟会遗漏一个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会是什么呢?”

“可能……是意外。”

“意外?”

“不错,也许今晚这个死者,并不在他的凶杀范围内,他是临时起意。恐怕你们也听说了,我们驱车前往按摩店的时候,遇到凶手拦路抛尸。我们没开警车,所以他不可能知道我们是警察,也就是说今晚遇到他是一场意外。”

霍天鸿看向荀开:“换句话说,今夜他会遇到我们,也是一场意外。”

荀开感到惊诧,皱眉道:“这么说……”

“利用车轮粉碎尸袋,是他一贯的风格,下午城北工厂的案子,也是如此。今夜如果他是有计划的作案,不可能随机找一辆车抛尸,更不可能走大路,他走大路,证明他对那周围并不熟悉。”

“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什么?”

“如果他是故意装给我们看的呢?想要混淆我们的视线,他好又回到城北继续犯案,这一切都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呢?毕竟这个凶手的反侦察能力很强,不可能突然一下子,留下这么多的破绽,让我们去调查。”

霍天鸿捂住脑袋,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我并不是一个破案的材料,我的推理也不过是瞎猜,根本没有什么依据的。”

荀开道:“天鸿,你别这样说,龚叔他一直都很看好你的。有时候我们遇到他,他也会时常跟我们提起你,你虽然是新人,但能力不比我们差。”

霍天鸿苦笑道:“看好我?”

荀开道:“我说的是真的,你看今晚,哪怕是跟歹徒正面冲突,你也是全身而退不是吗?你还记得,跟你同期调来的小王吗?”

霍天鸿点点头:“记得。”

荀开低声道:“城南电业大厦那个案子,就是他在追,我们没想到,嫌疑人手里竟然有枪,他身上开了七八个洞,现在已经是植物人了。”

霍天鸿一愣:“啊?”

荀开道:“你不知道啊?”

霍天鸿摇头道:“我,我最近……”

荀开道:“嫌疑人是个女的,反侦察能力极强,主要她总是留下误导信息,我们的同志蹲了几次,都让她给逃了,现在还没抓着呢。”

“是么……”

“龚叔么告诉你吗?当初这个案子,他本来想申请让你去的,但他根据经验分析,嫌疑人可能佩有枪支。他跟队里说了,可他也只是凭借经验推断,由于没有实质性证据,也没敢太肯定,怕引起恐慌。”

霍天鸿不禁回头望向散出白光的手术室,他感到呼吸有些急促,胸腔里发闷,像是雷雨到来之前的天空,闷得要死,只差一个炸雷。荀开道:“龚叔他一直都很照顾你的,不想让你冒险……”

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楚解放穿着皮夹克,快步走来,见到几人又加快了脚步,还没等站稳便赶忙问道:“怎么样了,常健怎么样了?”

几人赶忙站起,荀开道:“领导,您怎么来了。常健叔还在里面抢救,咱们只有等了。”楚解放双手掐腰,点头道:“常健是老同志了,一辈子办案没怎么受过伤,这次的凶手,太猖狂了。”

楚解放看向霍天鸿:“天鸿,你怎么样?没收什么伤吧?”霍天鸿点点头:“没有,领导,是我的错,是我让师傅身陷险境的,是我……”

楚解放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别这么说,你调来不久,也是第一次和罪犯正面接触。我听电话里说,当时情况十分危急,开了几枪,打中了没有?”

霍天鸿摇摇头:“对不起领导,我不知道。”

楚解放看了看荀开,荀开也摇摇头,表示不知。霍天鸿缓缓道:“我……我没开枪,是师傅,他开了好几枪,记不清多少了,夜太黑,也不知道打没打中。”

楚解放道:“没事,人没事就好。又是车祸,又是追击,你能冷静处理,快速应对,已经是超越很多人了。不容易,回来就好……”

手术室的门打开了。

两个医生推出来一张病床,床上的龚常健面色苍白,花白的头发似乎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变得更白了,以至于整个人像是换了一张面皮,换了一个头。霍天鸿见状,不禁一愣,这或许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吧,一个虚弱的苍发老者。

龚常健终于是歇息下来了。霍天鸿自从调来这里,未曾见过龚常健请一天假,就连他的母亲去世,他也是等到周末再行回家,他有点太无情了,无论是对家人,还是对自己,“人已经死了,什么时候悼念都不晚。”他曾这样说。

龚常健被推到了病房内,检测仪器插在一旁,医生嘱咐道:“现在病人的情况,还不是特别稳定,不能吃喝,少点说话,枕头别垫,清醒了以后再说。”

医生离开。龚常健眼皮微睁,声音微弱:“领……领导,你们来了。”楚解放赶忙上前,俯身道:“常健,我在这,你不用担心,当务之急是好好养病,千万不要再想什么案子了,这次你大难不死,已经是万幸了。”

龚常健眨了眨眼:“天……天鸿……”

楚解放赶忙将霍天鸿拉过来:“天鸿在这,他没事,一点事儿都没有,你放心吧。”龚常健嘴唇微颤:“领导,这件案子,我恐怕是不能继续查下去了,以后还能不能继续呆在队里,都是个问题……”

楚解放道:“先别说这些……”

“让我说完。”龚常健将目光转向霍天鸿,“天鸿年轻有为,心思缜密,比我要强得多,而且他一直跟着我,是最了解这起案子的人。”

龚常健顿了顿:“我请求,让天鸿主导这次案件的调查。”

楚解放回头,看向霍天鸿:“天鸿,你说呢?”

“我……”

霍天鸿怔住了,他没想到此前一直“不信任”他的师傅,竟会将如此重担交给他,他深吸一口气,嘴巴微张,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面对突如其来的言语。

他有些恍惚。

他不敢告诉任何人,就在今夜,就在麦田里,他逃了,他恐惧了,他把一切的责任,推给了一柄手枪,他不敢看师傅的眼神,他怕眼神会出卖他。

“我……我去现场看看。”

霍天鸿转身走出了病房。

龚常健一直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病房的门关上。走在长廊里,风迎面扑来,莫名的凉爽,像是死亡。他不敢扭头,夜色下麦田里的那个可怕的身影,似乎已与黑夜紧密地绑在一起,不可分割。每当他注视黑夜,总觉骨头生刺。

他已然不是在恐惧那个身影,而是恐惧黑夜。

他已然不是在怀疑他人,而是怀疑自己。

他没有给出答案,对于刚才的问题。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十二小时四十八分二十七秒后,这会成为他一生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