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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星野

林朦扭伤的脚慢慢地好了,可她却还记着那个男孩。

她睡觉的时候,会将枕头放在怀里抱着,想象着她正靠着樊茗的肩膀,她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些她就浑身难受,又热又痒。

林朦试过不想,可她睡不着,于是她又得想,一边透过窗户看着星星,一边想。她经常燥得浑身汗水,把被子弄得湿漉漉的,翌日又偷偷去晒。

阿红见她常晒被子,于是问林朦,是不是想男人了,林朦摇头说不是,阿红又问,想不想找个男人过日子,林朦说不想。

这是她第一次撒谎。

林朦想去找樊茗,却又怕人家说闲话,而且她也并不知道樊茗住在哪里,她只得坐在山后地里的柿子树下等,她经常盯着不远处的那片坟地看,他一定还会到那里去放牛吧,如果他去放牛,就一定可以看到他。

可樊茗再没出现过。林朦不知道的是,上次的偷牛贼为了让牛听话,给牛下了一种药,吃了这种药牛就可以被随意牵着走,可这种药最忌讳的就是喝水,一喝水就犯病,可樊茗并不知道。他当时把牛钉在了柿子树下。

柿子树前有一条小溪。

牛在小溪里不停地喝水。樊茗把牛牵回家后不久,牛便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了。父亲摁住抽搐的牛,让樊茗赶忙把牛肚子里的脏东西掏出来,樊茗于是跪在地上,扒开牛嘴,把手伸进去,搅晃了很久,牛却什么东西也没吐出来。

牛就这样死了。

樊茗将牛宰了,把肉分了好几份,有一份腌起来,有一份用泥裹起来,放到地窖里,还有一份放到缸里,用石头压着,再有一份切成小条,用绳子穿起来,挂在院子里晾着。牛死了,樊茗便再也没有理由去山后了。

林朦再次见到樊茗,是在学校里。

山里有一座学校。

学校就建在山脚,因为只有那里,才有大片的平地。学校的四周全是麦田,麦田外围有一圈河,河不算宽,但是跳不过去,所以河上有桥。

桥是一张宽阔平整的石板。

据说是拆了老山羊的墓碑。

老山羊的墓碑和老山羊的腰板一样,都是很坚挺的,很多双脚从上面踏过,都没出事,但那只是起初的一段时间,后来便渐渐有了裂隙。

先是一条线,没有人发觉,发觉地也以为那只是雨水留下的水痕,而后扩成一条明显的黑色的裂隙了。这时有人发现了,不过没人去修。

只是一条隙而已,没什么事的。

山里人从来如此,无所谓旧,也无所谓新,只要能用变不需要更换,换下来的便是浪费,而他们的眼里,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浪费。山里人常说,假若一年攒下一撮羊毛的话,到死的时候,也是可以把耳朵塞满的。

当隙再次扩大,变成明显的断痕,且人走上去,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的时候,学校的教导主任觉得该修一修了,教导主任叫王青松。

松树的青,松树的松。

他常用松树自比,也常把松树挂在嘴边,他觉得松树是独一无二的,是挺拔的,是高洁的,是山里其他的所有的树无法相比的。

他在学校的大院里,种了一棵松树,一开始是树苗,死的时候也是树苗。又反复死了两次之后,他干脆去山里掘了一棵长到人那么高的回来,栽到土里了,可过了些日子,这棵也死了,他怕人笑,于是趁夜色将树挪走了。

有人问他,树哪里去了。

他说,树被鹰叼走了。

那人又问,鹰哪里去了。

他说,鹰飞到山后面去了。

为了让人相信他说的,他特地抓了一只鹰来,一只肥大的,有着尖嘴的鹰,他将鹰带到学校,并给它戴上罪名牌,让他站在学校里。

有人发现,那是似乎一只鸡。

这个发现很快被证实了,丢鸡的人找到学校,王青松怕丢人,让丢鸡的人跟他出去解决,一出校门,三两个人就把王青松绑起来了。

丢鸡的派人去找王青松老婆,王青松老婆叫白樱,白樱的脸蛋很白,脚丫子很白,全身上下都很白,白得和玉一样,附近不少男人都知道。

找到白樱的时候,白樱正在炕上和另一个男人睡觉,她听说王青松出了事,问王青松是谁,那人说王青松是她男人,她这才想起男人叫王青松。她问地下的男人困不困,男人说不困,跑了一路就是口干,白樱说让他不要走了,到床上来,三个人一起睡觉,睡着了就不觉得干了。

王青松怕老婆,手里没有钱,钱都在白樱手里,可白樱又不来,于是丢鸡的将王青松扒光了,手脚伸直,仰面朝天,放倒在地上,用麻绳的一端系住他的手脚,又将另一端拉直,用木橛子钉在地上,这样王青松就没法活动了。

王青松知道,这是种刑罚。

有个叫耶稣的,也是这样。

那个耶稣好像是死了。

他害怕,他不想死。

可他又不肯喊,他抹不开面子。

丢鸡的招呼人往他身上泼水,又把小麦磨成较粗的粉,洒在他的身上,抹匀,然后放出一大堆鸡来,那是些很厉害的鸡,他们的脚在山地里跑得发黑,脚尖和镰刀一样,嘴比脚尖更甚,它们绕着王青松开始啄。

等到正面啄完了,他们又给王青松翻过来,让鸡啄背面。后来怎么样不知道,据说王青松的肠子都叫啄了出来,蛋掉出来一个,又塞回去缝上了,此事是真是假有待考证,但可以肯定的是,王青松从那以后再也不种树了,

他瘸了一条腿,准确的说是坏了一半屁股,他的走路一瘸一拐的,上楼需要捂着屁股,后来怕丢人,便捂着腰,另一只手扶着墙。没人的时候,他依旧会捂着屁股,这样上楼会快一些,有人让他配一根棍子,他不用,他说他行。

王青松本来就瘦,这样一来更瘦了,有人说是因为他屁股上少一块肉,存不住东西,一吃完了就全都拉了出来。还有人说,王青松屁股前面,就是裆下也少一块肉,所以白樱越来越不待见他了,王青松不承认。

他不承认的有两件事,还有一件是他水蛇腰。王青松夏天的时候出虚汗,衣服全都黏在身上,能看见肋骨,也能清晰地看见他的身子弯成一个虾米的形状,他说是念书念的,可没人信,他又说是一抽烟就咳嗽,一咳嗽就弯腰,时间长了就这样了,这次大家信了。其实王青松不会抽烟。

人们只愿意相信他们相信的。

王青松虽然不种松树了,可是还爱写松树,他写了一副大字,用木钉装在办公室的墙上,是杜甫的两句话,岁老根弥壮,阳骄叶更阴。

有识字的看了以后,觉得写得不对,越老根越壮,白樱为什么还去外面找男人,不过叶更阴是真的,自从王青松瘸了后,白樱便不怎么回家了。

王青松问白樱每晚出去干什么,白樱说出去学手艺,帮人干活,学成了以后,回来能治王青松的病,治好了王青松就能和以前一样了。

王青松问,裆下少一块肉,怎么治。白樱说能治,吃什么补什么,多吃些就能补回来了,她就是去学怎么吃的,王青松让她多去。

有一回王青松回到家,发现白樱正在床上和别的男人睡觉,王青松愣住了,他问白樱怎么回事,白樱说男的是个郎中,她腰疼,让郎中治一治。王青松站着没动,看着男人,白樱说治病的时候,不能让外人看。

王青松说他走,却又站着不动,白樱问王青松怎么不走,王青松说有话要说,可是憋了半天没说,白樱说有屁赶紧放,他说他发现办公室里挂的那两句话不是杜甫的,是王安石的,而且写的不是松树,是梧桐。

王青松从家里出来,两眼发昏,迷迷瞪瞪地往学校去,脚踩在那块石板上的时候,他感到石板在晃,他这才想起来,他打算修一修这石板的。他弯下腰,试图将石板抱起来,可是他脚踩在石板上,怎么抱起来呢。他听见扑腾一声,石板断了,然后他便栽进沟河里了,他不停地吃水,可仍不肯喊。

他想喊的时候,已经喊不了了。发现他的是一头牛,牛往河里拉了一泡屎,养牛的人为了捡牛粪,用棍子往河里戳,戳出一个人来。

人们把王青松捞上来的时候,他嘴里还有牛粪,怀里还抱着那个破石板,嘴不停地说话,白樱觉得他不行了,以为他还有私藏的钱财,于是赶忙凑上去听,王青松说,杜甫……杜甫比王安石那小子,早生几百年啊!

王青松始终没有丢弃他的脸面,他认为脸面是读书人最重要的东西,脸面与气节无二,一旦没了脸面,也就没了气节,而气节是立身之本。

王青松不仅自己讲究气节,他也跟别人讲气节,新生入学的时候,他站在学校中央的土台上,面对着一百多个学生,大谈气节。

他说气节就是三个不能。女人不能轻易跟男人睡觉,男人不能轻易去睡一个女人,再就是三个人不能一起睡觉。他又说,人如果没了气节,那么就与猪与牛没有分别。底下的学生虽是新生,可已然都是十八往上的年纪了,山里人讲字可以不学,地不能不会种,于是他们要先会种地,才能上学。

有人问阉了的人怎么办。

王青松说,阉了的人也是有气节的,但长得像男人的女人,通常是没有气节的,长得像女人的男人,通常也是没有气节的。又有人问,石头一样的女人呢,王青松说心里想可以,只要不做出来就没事。

林朦站在下面,抬头望着天上的太阳,她曾听附近的李四姐说过,李四姐也是听她男人说的,李四姐比林朦小一岁,可是已经嫁了男人的。李四姐的男人说,女人就像是烟一样,只要抽过一次,就戒不掉了。

林朦说不对,她爹就把烟戒了,李四姐说林成功是没得烟抽,又换不到,如果换得到,他一定会抽的。林朦问,如果男人没有女人呢,李四姐说,那么他们就会用粮食去换,一宿一瓢米,山里很多寡妇,都是这样过活的。

李四姐跟林朦说,让她别忘了,她也是个寡妇,只不过现在是个小寡妇,以后会是个寡妇。林朦问,她以后是不是也要这样过日子,李四姐说不一定,像林朦这么好看的寡妇很少,但可以肯定的是,娶寡妇是件很丢人的事。

李四姐又说,当寡妇很舒服,可以跟不同的男人睡觉。林朦说她还没睡过,不知道多舒服。李四姐说一开始很有意思,后面就没意思了,男人和饭菜一样,需要品尝不同的口味才有意思,如果只是果腹,这辈子怕是很无聊了。李四姐见林朦听得懵懵懂懂,于是问林朦,她想不想一直当寡妇。

林朦说不想,李四姐问她,是不是有中意的人了,林朦不说话,李四姐说那就是有了,林朦说没有,李四姐不信。林朦说她平时很少跟男人接触,见到她的男人,都管她叫小寡妇,不知道为什么,男人们都不喜欢娶寡妇,但好像又都喜欢寡妇。李四姐说,用过的扫帚虽然旧,但是好用。

林朦正想着,她的眼前有些模糊,出现了两个太阳,并且越来越大,大概是盯着太阳太久了吧,她眨了眨眼,往旁边看去,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有着质朴的面庞,结实的臂膀,是樊茗,他也正看着林朦。

樊茗看到林朦也在看他,于是将头扭过去,旁边有人问樊茗,是不是在看那个小寡妇,樊茗说没有,他不喜欢寡妇,寡妇是别人用过的,他要娶就娶新的,林朦没听见,她只觉得眼前的事物像是要倒下去一样。

林朦很快意识到了,不是眼前的事物要倒,而是她要倒。林朦站的太久,要热晕了。她只看到嘈杂的人群,慌乱的脚步,影子缭乱。她逐渐平躺在地上了,太阳还是那个太阳,没有变得特别大,只是由两个又变成了三个。

林朦再睁开眼的时候,是在一片荒地里,地旁边是山路,地里有很高的草,她环顾四周,这个地方她并不熟悉,她不知道这是哪里。樊茗坐在她身后的土坡上睡觉,林朦喊他的名字,把他叫起来,并问他,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天色已是黑夜,繁星散布。樊茗醒了,坐在土坡上,从上往下跟林朦说话,林朦坐在地上,从下往上看着樊茗,他的脸庞背对着星星,却叫星星映得发亮。星星在远处,他的脸庞在近处,可明明是在近处,可又没有星星清晰。

真是奇怪啊。

“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叫人扛到这里的。”

“是你吗?”

“不是我。”

“那你坐在这里。”

“我可以坐在更远的地方。”

“可这附近只有我们两个人。”

樊茗无奈,只好说,要从王青松说起啊。林朦问,为什么要从他说起。樊茗说,那要从谁说起。林朦问,从你不可以吗?樊茗问,你为什么会说这种话。林朦说她也不知道,见到他就说了,不知道为什么。

樊茗说,果然寡妇都是一样的,都喜欢说这种撩拨男人的话。林朦问,他还听谁说过。樊茗说,住在他们家附近的楚姐儿,楚姐儿比他大二十多岁,是个寡妇,生得挺肥的,走起路来,前胸和屁股都会晃。

林朦说,男人是不是都喜欢会晃的。樊茗说也不是,光会晃还不行,还要长得好看。林朦说不是,她听说办那事儿的时候,都是晚上,不是白天,看不见脸的,除非还要点着蜡烛,可那样外面的人,就可以透过窗户上的影子看到了。

樊茗说,晚上虽然看不见,但是白天是能看见的。林朦问,你喜欢白天还是晚上。樊茗说,山里的男人都喜欢晚上,晚上可以跟女人睡觉,而白天是要干活的。林朦说白天也可以睡觉。樊茗说,白天睡觉没感觉。

林朦说,你怎么知道没感觉,你试过不成。樊茗说,说怎么总是说睡觉的事,谁再说睡觉的事,就要罚。林朦问怎么罚,樊茗说,要趴在地上,学牛吃草,一次至少要吃一根,至少要在嘴里嚼三下,才可以吐。

林朦说好,她又问樊茗,楚姐儿怎么撩拨他的。樊茗说,不能说,说了他就要吃草了。林朦说,这样的话,她就明白大半了,肯定是与男人在床上的那些事儿有关。樊茗说林朦该吃草了。林朦说,她没提睡觉的事。

樊茗说床上的事儿除了睡觉,还能有什么?林朦一时间也回答不出来,她问樊茗,知不知道为什么男人和女人坐在一起,总喜欢谈睡觉的事。樊茗说,大概是因为男人可以和女人睡觉,而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没办法睡觉。

林朦觉得有理,于是又问,他知不知道怎么睡,樊茗说不知道,林朦说她大概知道,但具体的也不知道。樊茗说,他没问林朦知不知道。林朦说,她自己愿意说,樊茗可以不听。樊茗问,为什么人间的人,心里都想着睡觉的事,却不愿意光明正大地谈论睡觉的事,非要偷偷摸摸的。

林朦说,她也不知道,她问樊茗,为什么不直接说山里,而是用人间这个词,樊茗说,人间不止有山里,还有山外。林朦两眼盯着他,说她第一次听说山外,山外是什么样子,樊茗说知道一些零碎的,但具体的不知道。林朦说,不知道干嘛还说山外的人对谈论睡觉也偷偷摸摸的。樊茗说,这是他想的。

林朦说,也许山外的人,比山内的人开放,他们不会偷偷摸摸的,而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谈睡觉。樊茗说,也许是这样,他不知道山外是更好,还是更坏,据他了解,教数数的贾文明是来自山外的,据说还是个高中毕业生。

林朦问高中是什么,樊茗说,就是很高的地方。林朦问,贾文明为什么来。樊茗说,听说贾文明是来考察研究,结果睡了山里的姑娘,让人把腿给敲断了,贾文明还想跑,可是让人关在了地瓜窖里,也就没走成。

林朦说,山外也许比山里好,要不然贾文明不会想要回去。樊茗说,山外不如山里好,如果比山里好,贾文明也就不用来山里考察了。

林朦又问关于山外面的其他事,樊茗说下次再讲,一次都讲完了就没意思了,而且他也一下子想不起这么多。林朦说,是不是他就知道这么多。樊茗说不是,他知道的可多了,但现在很晚了,不能再讲了。樊茗站起身来,林朦问他是不是要走,樊茗说不是,他只是想站起来,所以就站起来了。

林朦问,樊茗会不会跟别的女人谈睡觉的事。樊茗说,这些都不是现在要讲的,现在他要讲林朦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如果再不讲,他就要忘了。林朦说,那就讲,她坐着听,一边看着星星一边听,一边吹着风一边听。

樊茗说,好,他要开始讲了。樊茗讲,今天她在入学式上晕了以后,很多人都围了上去,但是没有人扶。林朦问,很多人是什么人。樊茗说,很多人就是有男人有女人,男人是讨厌的男人,女人是讨厌的女人。林朦问为什么讨厌,樊茗说,因为他们都只是围着,看着,用手点着,然后叫你小寡妇。

林朦说,樊茗是不是不喜欢别人叫她小寡妇,樊茗说,林朦是小寡妇是事实,与他喜不喜欢没关系。林朦让她继续讲,樊茗说,那之后王青松便走了进来,林朦打断说,是不是王青松扶了她,樊茗说,是。

林朦问,为什么大家都不扶她,樊茗说,因为山里人都知道,她是小寡妇,谁都不想跟小寡妇扯上关系。林朦问,樊茗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樊茗说,他娘不让他跟小寡妇扯上关系,那样会坏了名声,以后不好娶媳妇。

林朦问,为什么和小寡妇扯上关系,就会坏了名声,樊茗说他娘告诉他,小寡妇都是破篓子,和破篓子在一起,只会变成破篓子。林朦说她不是破篓子,樊茗说,她是不是不重要,别人都觉得她是,那她就是了。

林朦问,为什么樊茗要听他娘的。樊茗说,他是他娘养的。林朦问,如果他娘让他娶一个破篓子回家怎么办。樊茗说,他没想过,但结婚这件事,本来就是应该由父母定夺的。林朦问为什么,樊茗说,这是他娘告诉他的。林朦说,樊茗就只会听娘的话,如果将来娶了老婆,一定会被老婆打。

樊茗说,被老婆打也跟她没有关系,他让林朦不要再打断他了,他的讲话断了两次,都忘记讲到哪里了。林朦说,大概是讲到王青松去扶她了。樊茗说,王青松说林朦有可能是热的,于是用一块长条抹布,裹住两只手,然后把林朦抱了起来,往后面平房的屋檐下送去。他本就屁股上少一块肉,抱着一个人,走起来更是一瘸一拐的,他在前面走,有人在后面笑他。樊茗说但是他没笑。

林朦说,那么她醒来应该是在房檐下面,为什么是在荒地里。樊茗说别急,还没讲到,等讲到了,自然就知道了。林朦让他继续,而后仰头倒在地上听。樊茗说,那之后王青松便想出去寻些药,据说是一种叶子,放在手心里搓,错完了之后放到鼻子前面熏,人虽然是晕了,可还是能呼吸的。只要熏一熏,人就醒了。

王青松说,这种草药,必须摘下来以后,立刻搓,立刻熏,才能奏效,否则用不了一泡尿的时间,味道就消散了,就没用了。有人问一泡尿是多久,王青松差不多喝一口水的时间。有人说,有人喝水时间短,有人时间长。王青松说,那就按短的算,如果有风的话,药味散得更快。

王青松说,学校附近都是麦田,是没有这种草药的,如果要弄草药,就必须出去,可再送回来,药就失效了。有人说,可以找一个跑得快的,王青松问,有没有跑得快的,有一个穿草鞋的瘦子说,他跑得快。

王青松问有多快,瘦子说,他快起来草鞋都能磨没了,王青松说不行,鞋磨没了脚疼,就跑步了了。有个腿很粗的说,他很快,他看起来要比瘦子胖一些,肚子挺着。王青松问有多快,他快起来都看不见影子,王青说不行,这样风会把草药的味道吹没得,即便送到了,也不管用。

又有一人说,他快,他比尾巴着火的狗还快,但却不是快到看不见影子,王青松说他合适,他见过尾巴着了火的狗,速度正好,可是那人却说他不能跟着王青松去,王青松问为什么,那人说他不能为了一个寡妇跑来跑去的,只有傻子才会为了寡妇跑来跑去的,寡妇和傻子一样,都是不招人待见的东西。

王青松说,那只好把林朦带着了,于是他找了一辆推车,是一个轮子两个扶手的车,这原本是推麦子的车,但是也推牛粪和猪粪,不过不是直接推,而是装在篓子里的。人不能装在篓子里,于是王青松找了根绳子,把林朦绑到了车上,车不大,林朦的腿还耷拉在车外面,王青松就这样推着林朦上山了。

王青松临走之前说,下学的时间到了,可以各自回家了,于是众人也都散了。樊茗发现林朦的身上掉了一块布,大概是被推车的棱角挂掉的,那是一块肚子上的布,大概有手指粗细,也有手指那么长,这块布如果要打货郎手里换算成羊毛,至少可以换半草瓢。樊茗拾起那块布,把布挂在腰间,去寻林朦。

当他找到林朦的时候,林朦已经倒在荒地里了,王青松倒在旁边的田埂上,推车也翻了。樊茗叫王青松,王青松没反应,樊茗扇了王青松两个巴掌,这是对待昏死的牛的方法,王青松硬吃了七八个巴掌,这才醒了。

王青松说,他刚才推着林朦往山上走,他知道这种采药山上有,当山坡的时候,他发现了这种草药,他把车放下,去摘草药,没等摘到,车就往下滑,于是他又去扶车,可是这样就摘不到草药了。

王青松只好一手扶着车,一手摘草药,可是他有一半屁股是不好用的,使不上力,于是没等草药采下来,他便连人带车,还有车上的人,一起往山下滚去,到了拐弯处,被田埂挡住了,于是两个人都落到了荒地里。

王青松的脸上全是土,裤子裆都裂了,他说他不能让人看到他这样子,有损他为人师表的形象,他必须要走。他让樊茗留在这里,等着林朦醒,樊茗说,为什么不用草药了,王青松说,林朦一开始是热晕的,草药管用,现在是跌晕了,草药就不管用了,不过这反倒好,热晕了难治,跌晕了能自己醒。

樊茗告诉林朦,就这样,他坐在这里一直等,等到天黑,林朦这才醒了。林朦问,那块布呢,樊茗把布从腰间掏出来,扔给林朦,林朦拿起来塞到腰间。樊茗说,太晚了,他该走了,如果回去晚了,娘要问的。

林朦问,如果娘问,樊茗怎么说。樊茗说,如果问的话,他就说去送布了,林朦问,要是问布送给谁呢,樊茗说,就说送给一个女人了。林朦问,你为什么不说实话,樊茗说,这就是实话。林朦说,她不是女人,是个小寡妇,山里有男人,女人还有寡妇,寡妇是算不上女人的,更别提小寡妇了。

樊茗说,他瞒着就是了。林朦说,这样的话,就不算听娘的话了。樊茗说,林朦话很多,很烦,他要走了。林朦说,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定要记着给她讲山外面的事情。樊茗说,他会记住的,下次讲的时候,林朦不要说这么多话了。林朦说,她忍不住要说,樊茗说,即便说了他也不会应的。

樊茗转身要走。

林朦冲着他喊。

“你不送我吗?”

“你已经醒了。”

“可我还是会晕的。”

“太阳已经没有了。”

“还有的,只是看不见。”

“即便有,也不热了。”

樊茗又要走。

林朦又把他叫住。

“你为什么不愿送我。”

“我不能让人看见,我半夜和小寡妇在一起。”

“不会有人看见的。”

“你怎么知道没有,如果有呢?”

“如果有,就说是我勾引你。”

“那不行,你没有勾引我。”

“我已经是小寡妇了。”

“可我不喜欢冤枉别人。”

樊茗从田埂上跳下来,而后往山下走去。

林朦站在原地,看着樊茗。

樊茗走了几步,又回头。

“你怎么不走。”

“我等你回来。”

“要怎么送你。”

“和上次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