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来的时候,雨也来了。林子里的雨是要比外面的雨更大的,雨不但会从枝杈间的空隙降下来,还会堆积在数不清的树叶子上,每当有风杀过,便一下子全部掉下去,像是石头一样团块状的雨,落在头顶,向四下弹开。
泥泞的土地上,有四个模糊的身影靠在一个小土坡后,樊茗将衣服脱下来,盖在林朦头上,而后将篓子里的东西倒出来,将篓子扣在头上。楚青山将收音机包在怀里,用衣服死死地裹住,而后将篓子上铺上了一些树叶子,顶在了头上。阿戚说他习惯了,淋雨就像是洗澡一样,他甚至可以在雨中睡觉。
他还没说完,就已经闭上眼睛了。
林朦说,这场雨还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如果到了夜晚还在下,他们就没办法生火,也没办法吃东西了。樊茗说,看样子这场雨并不小,在他见过的雨里面,算是很大的了。林朦问,他见过最大的雨有多大。樊茗说,他见到的最大的雨不是看到的,而是听说的,其实他也算是见过,但那时候他太小了。
听七枝说,那次大雨人站在雨里都喘不过气,院子里积了很高的水,如果不开门的话,说不定院子都要被淹没了,山里还发了大水,死了好多人。林朦说,是那场雨啊,她也记得,正是那场雨,让她成了人人口中的小寡妇。
樊茗问,她有没有想过,如果她没成小寡妇,以后的日子会怎么样。林朦说,她有想过的,但后来感觉想也没用,就不再想了。她想,如果当初刘二婶没死,乖子就不会死,乖子不死的话,她就会和乖子成亲,现在或许已经生了很多个孩子了,不过那些孩子应该都是傻子,因为乖子就是傻子。
林朦问樊茗,七枝有没有打算给他找一个女人。樊茗说没有,他们家很穷,如果找一个女人,或许要把牛卖掉。林朦说,可以找一个寡妇的,寡妇很便宜,不用卖牛。樊茗说,娶寡妇是很丢人的一件事,如果不是家里女人死了,或者长得很丑,是没有人愿意娶寡妇的,穷人就算不娶媳妇,也不会娶个寡妇。
林朦说,可以娶个小寡妇。樊茗说,小寡妇也是寡妇,还是要被人家在背地里说的。林朦说,可如果小寡妇没有跟别人睡过呢,又不是所有的寡妇都跟男人睡过,有名无实的话,就算是寡妇,也是干净的,没有嫁过男人的。樊茗说,这不重要,山里还未成亲,就跟男人睡过的女人有很多,但只要管住嘴,她们仍旧活得很好,重要的是没有人会去关心,一个寡妇到底有没有跟别人睡过。
雨仍在下,土地上的泥好像变成了蜗牛身下的粘液一样,不停地往下滑,楚青山忽然说,收音机有反应,它的声音变得很大,即便在暴雨里也听得清。他把收音机贴在耳朵上,聚精会神地听着,试图将雨声剔除,从那嘈杂的音波中,听出些许不同,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从他的脸颊留下,他一动不动。
阿戚醒了,说根据他的经验,这样的雨至少要下一天,短时间内不会停了,他还要回去照顾弟弟。弟弟身上的蛇毒虽然基本剔除了,可留下了后遗症,睡觉时经常会出现幻觉,如果他不回家,他弟弟是会一直不睡觉,等着他回去的。阿戚告诉三人,如果想要他带路,就要现在出发,不能再等了。
楚青山说,他们也不能再等了,就算阿戚不走,他们也要走了,现在收音机有反应,他要跟随收音机,寻找先知的指引。几人在泥泞的雨路中前行,不停地上坡,林朦感到脚下的坡越来越陡,甚至陡到她不敢回头,她开始是走,后来是躬着身子走,再后来是两手撑地,在地上爬,再后来有些路,她甚至要身子贴在地上,两手拽着两旁的树木往上蹭,土地湿滑,她得一点点地才能蹭上去。
樊茗看到林子里有一根枣木棍生得很好,于是用阿戚的刀砍了下来,将棍子上的刺剔除干净,给了林朦。林朦说,她不需要棍子。樊茗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很需要,却装作不需要,当然,也有可能是她真的不需要,但樊茗总觉得,她是需要的,或者说,如果给这根棍子的人不是他,或许她就需要了。
阿戚走在最前面,楚青山举着收音机,跟在他后面,再后面是樊茗,林朦一个人走在最后面。前方的水声大了起来,有一条黄色的激流从看不见的山顶,一直往下冲击而去。四人接连停下脚步,面前是一个垂直的土壁,激流就从土壁的中心直直地流下,像是一个小瀑布。阿戚说,他原来走过这里,这条激流原来只是一条小溪,大概也只有一根胳膊粗细,可这大雨来了,它却变得如此之大。
阿戚观察了一番,而后说,这条激流现在挡住了去路,如果没下雨的话,是可以贴着这条小溪往上走的,但现在小溪变成了激流,现在要过去,唯一的办法就是从激流中往上攀登。楚青山说,这会不会太危险了。阿戚说,这是唯一的办法,就算现在不攀,等雨停了,也是要攀的,按照现在雨的样子,可能就算雨停了,山上积蓄的水也会让这条激流爆发一阵子,总之,它很难变回小溪了。
阿戚说,他可以先上去,而后用木棍子,把几人拽上去。阿戚说完,便取了一根结实的木棍子,而后用膝盖一顶,将木棍子从中间掰断,一手握着一根,冲着直直的三四个人高的土壁走了过去。土壁因为大雨,已然变得松软了许多,阿戚将两根木棍插在土壁上,而后两脚使力,蹬住土壁,整个人就挂在上面了。
激流从头顶冲击着阿戚,阿戚屏住呼吸,不断向上挪动着木棍,把木棍插向更高处,身子也随之不断上升,接近土壁顶端的时候,激流的强度也来到了最大,阿戚身子向后一仰,将头探出来,猛吸了一口气,而后一头扎进激流里,音形皆无。等再见到他时,他已经站在土壁顶端向几人招手了:“来吧。”
樊茗将他手中的枣木棍扔给了阿戚,阿戚接到手中,又找了一根木棍,而后将两根木棍的一端,分别用刀子切了一个口,将两根木棍插了起来,再用布带固定。阿戚躬下身子来,将臂膀探出,站在土壁上端边上,将木棍伸到下面。楚青山将收音机用衣服包住,放在篓子里,深吸一口气,扎进了激流里。
楚青山一进去就不见人了,只看见那根枣木棍在不停的晃动,阿戚的脸绷紧了,在不停地使力。激流突然鼓了起来,是一个脑袋探了出来,楚青山一翻身,登上了土壁。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冲下面两人道:“不难的。”
樊茗让林朦先上去,如果出了什么事,他可以在下面把她接住。林朦说,她自己可以上去,不用樊茗管她。樊茗只好走到了土壁下面,他缓缓地将手探进激流里,发现水是很凉的,还带着一股土腥味。他两手拽住枣木棍,鼓起一口气,一下子把头扎了进去,与此同时土壁上面的两人一齐使力,只见激流之间起起伏伏,忽然飞溅出巨大的水花来,水花里探出一只手,樊茗一翻身,上了土壁。
樊茗抓住枣木棍,将棍子顺了下去,林朦来到土壁面前,顶上的三人都注视着她。她试着将手伸进激流里,而后赌气似的,没有过多犹豫,便一下子把头扎进了激流里。激流冲荡,她一进去,便感觉到呼吸不过来,像是躺在棺材里,周围有很多人,他们拿起铁锹来,把一锹一锹的土泼到她的脸上,要把她埋起来。
林朦只得双手死死地拽住枣木棍,土壁顶上,樊茗站在最前面,三人用力往上飞速地拉着枣木棍,可就在即将到顶时,樊茗却感到枣木棍突然变轻了。他意识到不好,忽地一下扑倒在地,把手探进水里就摸,幸好被他摸到了,是一直手,一直已经无力的手。他知道,或许再晚一眨眼的功夫,这只手和她的主人,就会从激流里坠落,而后滚落山涧。樊茗不敢耽搁,立刻把林朦往上拉。
他感到湿润的泥土让他的身子也向前滑动了,楚青山和阿戚一人抱住他的一条腿,一齐使力,这才将他还有林朦,一起都拉了上来。
樊茗扶住林朦,用力拍了拍她的后背,她的嘴里不断地吐出水来,几人将她扶到一棵树下,让她靠树坐着。林朦的眼睛缓缓睁开了,她像是要呕吐的样子,身子忽地前倾,而后嘴巴鼓了起来,一口黄色的泥水从口中吐了出来。
樊茗递过来一个葫芦,说里面是昨夜灌的干净的溪水,让林朦喝一些,然后吐出来,这样可以把肚子里的砂石还有黄泥水全都勾出来,吐出来就好了,如果不吐出来,一直留在肚子里,会生病的。林朦看了看葫芦,把头扭了过去。樊茗把葫芦放在林朦脚边,而后转身走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坐着。
林朦拿起葫芦来,看了一眼樊茗,樊茗低下头,把身子转过去,林朦拿起葫芦来,喝了几口,而后捂住肚子,一下子吐出好多东西来。
雨一直未停,几人在树下休息了一段时间,算起来应该快到中午了。阿戚说,要继续赶路了。四人每人都拄了一根枣木棍子,以防走在泥泞的土地上会打滑。前面还是上坡路,但是没有刚才陡了,基本感觉不出是上坡,只有不断从前方流来路过脚下,向后奔去的雨水,才能让几人知道,这是在往上走。
四人一路走了很远,不知道有多久,樊茗说,大概是走了七百四十声草木鸟叫。楚青山问,这是什么意思。樊茗说,他家门前的树上,有一种鸟,叫起来声音和一片树叶子与一片锋利的草叶子相互切割,发出的声音一样,于是他管这种鸟叫草木鸟。他夜晚睡觉的时候,草木鸟总是在枝头上叫,一夜不停。
时间久了,他便学会了草木鸟叫。他走路的时候,可以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学草木鸟叫,这样就可以知道过了多久。草木鸟叫一声很长,它叫三百六十声,大概是一小时,而它刚刚叫了七百四十声,应该是两个小时多一些。
阿戚这时候指着前面让几人看,说就是那里了,翻过面前的那个小土坡,或许就可以看到山外面了。楚青山问,他怎么知道。阿戚说,他曾有一次打猎,追一只山羊,一路追到这里,他那时候因为追山羊而迷了路,精疲力尽,坐在树下休息。这时候有一只鸟自他头顶飞过,那只鸟很美,尾巴有着丰富的色彩,有太阳的颜色还有天空的颜色,他可以肯定,山里是没有这种鸟的。
由此他断定,这只鸟一定是来自山外面的。
他是亲眼看到这只鸟从土坡后面过来的,所以他肯定,土坡后面,一定有着通往山外面的路,甚至说,土坡后面就是山外。他有了这个想法以后,本想去土坡那里看一看,但他这时却看到山羊再次出现了,于是他又去追山羊。他当时临走,记住了这个地点,可却因为路途太远,再没来过。
阿戚说,他就送到这里了,几人可以继续往前走,登上土坡,或许就可以看到山外了。楚青山问,他为什么不一起,既然走到了这里,好不容易来一次,为何不和他们一起看看。阿戚摇了摇头,说其实他很想感谢当初那只山羊。
楚青山问为什么。阿戚说,他当时其实非常想去看一看,看一看山外面到底有什么,他从未出过大山,虽然听人说了很多,但那一刻他对山外的欲望,是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的,就像襁褓中的婴儿饿了,急着要奶水一样。
可这时候山羊来了,好像命运安排好的一样,山羊对他发出了挑衅,用蹄子蹬地,用角撞击树木,发出叫声来,引诱他前去捕捉,他望着山羊,又看了一眼那个土坡,拾起他的弓箭还有他的刀子,前去追赶山羊。
他回到家以后,曾无数次地想,如果他登上了那个土坡,会看到什么,会发生什么,他决定找机会再去,他一定要看一看,山外面到底是什么,似乎他知道有一条通往山外面的路后,如果不去一次,他就连死也是不能甘心的。
可当他的弟弟拉住他的手,告诉他,哥哥,你的弟弟要睡觉了,你一定要看好弟弟,不要让他出现幻觉,从床上滚下来,撞倒火炉上的时候,他环顾了一眼他的家,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不要去看山外面了,他这辈子都不想了。
他害怕,他害怕他一旦看到了山外面,会被外面所拥有的吸引,通畅的大路也好,吃不完的佳肴也好,财富也好,女人也好,他害怕他会看到这些。人性中的自私是最难以抹去的,他害怕他的自私会让他的欲望不断膨胀,促使他离开这座大山,那样他的弟弟,就没有人照看了,他的家就没了,他会后悔的。
阿戚转过身,说他要走了,要回家照看弟弟了,他告诉三人,他们登上土坡,只需要几步,但他们这几步要不要迈出去,一定要想好。
阿戚的背影远去了。
雨小了,又大了,飘忽不定。几人站在土坡下面,没有遮雨,也没有靠树,只是站着。许久,楚青山说:“对不起,我不该带你们来的。”
樊茗说,有些事情,知道了,就没办法当做不知道了。她曾听人说过,有个女人因为生不出孩子,总是叫人家说,于是她经常会独自一人,到一片人烟稀少的荒地里去,那里有一口井,她总是跪在那口井边,对着井口哭诉。她的男人见她总是一个人出去,却没去地里干活,便偷偷跟着她,从而得知了这件事。
即便男人知道井里不可能有什么,也知道女人除了对着一口井哭诉,再没做别的,可自从他知道了后,他就总想去井口看看。女人每次哭诉完后,都会用荒草把井口遮盖起来,并做上标记,仿佛是在害怕她的苦衷被人听到。
男人得知后,害怕贸然去看,会被女人发现,于是便一直忍着不去,可随着女人去的次数越来越多,他却开始怀疑那不单单是一口井,井里一定别有洞天,绝不会有人对一口井感兴趣,并对着井天天说话的,井里一定藏了人。
有一天傍晚,趁着女人在家里做饭,男人借口去地里摘些菜来,一路去到了女人去到的那片荒地里,他再也忍不住了,将遮住井口的荒草扒拉开,趴在井口,向下面看去,月光下阴气森森,只见一张脸在水里瞪着他,面目狰狞,男人一下子吓了个半死,晕了过去,一头栽进了井里,而后淹死了。
人们后来知道,那不是什么鬼脸,而是月光下,男人在水里的倒影。男人太久没有照镜子了,因而不知道他的脸已在每日打骂女人的过程中,变得扭曲,连他自己都不认识了。男人之所以没有照镜子,是因为他之前嫌弃女人照镜子,会耽误时间,不能立刻下地干活,所以一气之下把镜子摔碎了。
樊茗讲完了以后,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唯有雨还在叫,不停地叫。楚青山抬起头来道:“我要去的,我就想知道,山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子,为什么我一出生就在山里,为什么秋不冷穷尽一生都没能真正走出去。”
林朦抬起头来说:“我要去看,我已经是个小寡妇了,没有什么比小寡妇更糟的了,最坏的无非就是见到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喊我小寡妇。”
两人转过身去,朝着土坡迈开了步子,樊茗看着两人的背影,站在原地,他看到一滴雨落在他的睫毛上,而后滑落到脸颊,再落在地上。
雨,死了。
人的一生岂非如雨一样短暂吗。
樊茗迈开了步子,他的步子要更快。楚青山的收音机突然发出了剧烈的声响,他和林朦的步子都停住了,只听见收音机里滋滋地传来了一阵,断断续续不甚清晰的话语:“……级……地震……到来……逃离……逃离……”
楚青山还未明白什么意思,只见周围的树木开始倾斜,甚至往上钻,好像有无数只无形的大手,在同一时间握住了它们,要将它们连根拔起一样。他感觉站不稳,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他躬着腰,稳住身形,怀疑地拍了拍脑袋,这才确定,不是他眼花了,这一切都是真的,大地要裂开,要倒过来了。
林朦也感受到了这股巨大的震动,一下子向后倒去,在地上翻滚,被一棵大树挡住,她还未站起身来,那棵大树也将要倒塌下来。楚青山一下子扑过去,将林朦推开,大树轰然倒塌,震起一片尘土。雨,仍在下,似乎更大了。
尘埃与烟雨交织,封闭了视线,楚青山模糊中看到了一个人影,正在向土坡上走去,楚青山不住伸出手大喊:“樊茗!樊茗!樊茗……”
樊茗好似没有听到,连头也没有回,他一个人步行在尘埃中,四周的树木倒塌,枝杈石子横飞,刮破了他的脸颊,他也没有停下脚步。
林朦的泪水自眼角飞泄出来,大喊道:“樊茗,你在干什么,回头,回头啊!你快回头,快点回头,不要再走了,不要了,不要了啊!”
楚青山感到大地震动的越来越快,好似一头发疯的牛,正在用蹄子蹬地,嗓子里发出闷响,准备冲撞一切,彻底爆发一样。他站起身来,拉住林朦的手:“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林朦还不想走,她趴在地上,朝着樊茗的方向望去,却只能望到他的背影,她的嗓子发不出声了,她感觉她要吐出血来。
楚青山拉起林朦,把她往远处拽着去,两人刚刚起身,刚才所处的地面,便一下子塌了下去,一切尽无,楚青山不觉身子一紧,好似有一团干涩的棉花塞住了嗓子一样,他从未感觉死亡离他如此之近,他感到他的腿有一瞬变酥了,像是用来烧火的很脆的木条一样,但他的本能,还是让他的腿绷得直直的。
他已顾不了太多,只管用力拉住林朦的手,向前奋力奔去,山路崎岖,两侧高耸树木都往中间狭窄的道路上压去,一棵棵巨木砸在地上,如雷震一般的响动不绝于耳。楚青山不知道跑到哪里是个头,也不知道哪里才安全,更不知道跑到底有没有用,但跑是他唯一能做的,就像收音机里说的。
逃离,逃离!
楚青山有一瞬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忽地感觉脚下一顿,一根细小的枝杈使他的脚尖落后了,他连同拉着的林朦,一起向前跌去。他想站起身,却发现他再也跑不动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没力气了吧。耳边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他靠在一棵横在地上的粗壮树干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了眼睛。
他看到了一缕光,雨天怎么会有光,他不知道,但他看到光亮里有一个影子,那个影子站在了土坡的顶端,他闭上眼了,但不是他想闭上眼的。
雨,还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