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小说

最近更新新书入库全部小说

第36章 寒日

闺女啊,你就听妈的话,嫁了吧。”

王桂花死活不愿放开李小禾的手,就这样一直跟着李小禾进了单位大院,李小禾回头道:“妈,我现在要去上班,你不要再跟着了,这里这么多人看着,不像话的。”王桂花道:“什么不像话,女人到了岁数,就应该结婚,你不结婚,才是不像话。你知不知道,人家女孩子都在那个银行、法院、学校呆着,就你非要当警察,一天天的多危险,不如就把工作辞了,然后结婚……”

李小禾甩开王桂花的手:“妈,您还教育我呢,您不也是投身商海,争强好胜吗,我这工作怎么了。您说这么一堆,不就是为了让我嫁给白正钱那个白痴吗?”王桂花道:“自古有云,这个婚姻啊,就要听父母的,父母看人准的,白正钱小伙子挺好的,长得不赖吧,又有钱,虽然傻了点,但是对你好啊。”

李小禾郑重道:“王桂花女士,这里是警局,如果你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就不要在这里呆着,我要工作了,请不要打扰我的工作。还有,那个白正钱,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了。”李小禾转身向大厅里走去,王桂花急忙追上去,拉住她的手道:“闺女啊,你说的对,你说的都对行了吧,算妈求你了,现在妈真的很困难。”李小禾止步道:“我工作时间不久,但也攒了些钱,今天晚些时候,我会去全取出来,不是借,是给你,你以后不要再来单位找我了。”

李小禾快步进了大厅,王桂花要进去,却被安保拦住:“请问这位女同志,你是要找人吗?”王桂花道:“是啊,我就找刚刚进去那个。”

安保道:“请先来做个登记吧,然后让她出来接您,这里不是服务大厅,是办公的地方,是不能随便进的。”王桂花朝里面望了望,叹了口气,而后转过身,向大院外走去,她走了几步,又站住,回头望着大院里的后勤部。

2

天有寒日,地起寒风。一棵凋零到没有叶子的树,只有树枝还能舞动。树下有三个马扎,王贵坐在中间的马扎上,病怏怏的,两手插在袖子里。霍天鸿手拿着文件:“王会计,你还记不记得,这天晚上,还发生了些什么。”

王贵打了个喷嚏,思忖道:“第二十七次员工大会,第二十七次啊,那应该是个冬日,冬日的话就冷,那天晚上……我记起来了,你要说有嘛,确实是有的,那天晚上,郊外的一所院子里,起了大火。”荀开道:“大火?”

王贵点头道:“是啊,我们后来才知道,那是厂长牛怀民的家,他是躲债,所以才逃到那里的。当时据说,警察去查了,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起的火,火势很猛,几乎把能烧的都烧了。不过,当时的报纸都说,牛怀民不是被大火烧死的,而是让人给杀死的,杀人者为了毁尸灭迹,所以才放的火。”

霍天鸿和荀开互相看了一眼,王贵道:“二位同志,你们知道吗?”霍天鸿道:“你说的这件事,我们也在查,你出去不要乱说。”王贵点头道:“我知道的,二位同志,能问你们点事儿吗?”霍天鸿打量道:“你说。”

王贵低声道:“这报纸上说,陆田夫就是真凶,那他到底是不是啊。如果是的话,他会不会找上我啊,当年厂子里发不出工资,那个浑蛋牛怀民让我去搞安抚,我可是几乎把全厂的人都得罪了。你说,陆田夫这是不是故意杀人,报复社会啊,报纸上还说,这陆田夫是先奸后杀,男人也不放过……”

霍天鸿道:“要相信警察。我们还想问问,你对冬苓这个人,有没有印象,那天晚上,只有他和陆田夫没签字。”王贵回忆道:“陆田夫我记得,那天晚些时候,他来了的,但是冬苓……他好像压根就没来。我后来听人说,他好像是病了。”霍天鸿道:“病了?什么病?”王贵又打了个喷嚏,拿起旁边的装满热水的杯子捂在手里:“好像是……风寒吧,我也记不太清了。”

“你跟他熟吗?”

“熟,也不太熟。得看怎么讲了,都在一个厂子里,肯定是见过的,不过这个人平时没什么朋友,厂子聚会他也不常来。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毕竟是当时人手不够,临时外招的,迟早是要走的,搞关系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意思。这帮外招的人,倒是挺惨,来的不是时候,钱没领着,厂子就倒了。”

“你有他照片吗?”

“照片,照片没有,他进厂子的时候,也没什么大型活动,没有合照的,档案册里可能有。不过我觉得,就算有照片,对你们来说,可能也没什么用。我对这个人,印象还挺深的其实,要不然也不能你们一问,我就记起来。”

“为什么没用?”

“他这人啊,没脸。”

“没脸?”

“是啊,他的脸是糊的,你们知道烧烂的铁锅吧,他的脸就是那样,皱皱巴巴的,上面还和糊了一层泥巴似的。要不是当时厂子急缺人手,他连临时的都做不了,太影响厂子的形象了。我记得有人去问过,说是烧伤的。”

“你还知道其他的吗?比如说,身高,体重,家庭状况,平时有和谁交往,家住哪里,在厂子里具体做什么,性格怎么样之类的。”

“这……我对他的印象,也就是那张脸吧,他上班的时候,老是戴一帽子,压得很低,然后戴个白口罩。我跟他交集不多的,再说厂子里人也多,他又是临时的,我就没太在意。要不这样,我想起来,我再告诉你们。”

荀开合上笔记本,霍天鸿问道:“厂子的资料室,记得吗?”王贵点头道:“我记得的,你们要是需要找什么,我可以帮你们去找。”霍天鸿站起身来:“那走吧,我们开车来的,正好顺路,麻烦完了,我们会把你送回来的。”

王贵迟疑道:“咱们能不能等会再去?至少是过了这会儿。”霍天鸿问道:“有什么问题吗?”王贵道:“算命的说,我这病吧,就是在屋子里呆的,屋子里寒气重,要我每天晒这个午时的太阳,晒足七七四十九天才行。”

霍天鸿问道:“没去看医生吗?”王贵摇头道:“现在医院多贵啊,看了就得拿药,你能保证看完了,忍得住不买?算命的便宜,不用拿药,也不用吃苦,就晒晒太阳,病就好了,要我说,还是这文化治病,便宜又实惠。”

霍天鸿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

“是个寒冷的晴天啊。”

3

“同志,你下来,有话好说!”

孔华拿着一个大喇叭,仰着头,冲着高高的楼顶喊着。后勤部有五层,王桂花站在高高的天台上,长发在风中飘荡,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会跳下去。

下面已聚满了人,楚解放快步赶来,问道:“怎么回事?人怎么上去的?”孔华道:“一楼是食堂,现在正是饭点,进去不难。”楚解放抬头望了望,皱眉道:“人能上去吗?”孔华道:“情绪看起来并不稳定,刚才我们的同志去试了,天台的门叫反锁了,贸然破门,怕吓着她,往下跳就不好了。”

楚解放道:“我记得,后面有直通天台的外挂楼梯吧。”孔华点点头:“已经派人绕路去了,冲击垫也在准备。”楚解放道:“人都疏散了吗,万一跳下来,千万不要误伤咱们的同志,也不要盲目行动救援,听我指挥。”

楚解放接过喇叭来,冲着楼顶道:“这位女同志,你有什么诉求,或者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不满,你提出来,不要站在上面,快下来吧。”

“我要见你们领导。”

“我就是领导,这里最大的了,你有什么诉求,咱们坐下来,喝着热水慢慢地聊,上面风太大,您别着凉,我这就派人上去接你。”

王桂花一下子站在了天台的边缘:“你们不要动!我不想下去,我就想这样说。”楚解放道:“好,那咱们就这么说,您不要再动了。”

“我要你开除一个人。”

“谁?”

“我闺女,李小禾。”

“李小禾同志怎么了?”

“她在你们这儿工作,都不愿意回家结婚了,我这当娘的没脸啊,给她安排了结婚对象了,条件都合适,她死活不同意,有这样的吗?”

楚解放放下喇叭,回头问道:“李小禾来了没有?”李小禾匆忙从远处跑来:“对不起领导,私事,私事。”李小禾接过喇叭来,问道:“妈,你到底想干嘛啊?这里是警局,不是农贸市场,更不是你的谈判桌,快下来吧。”

“我不下去,除非你辞职,回家结婚,要不然我是不可能下去的。今天你们领导都在这儿,你现场打报告,你们领导批了,我就下去。”

“妈,我说过了,我不会嫁给那个白正钱的,你就不要再逼我了,我知道你现在急需用钱,我砸锅卖铁,我借钱,也帮你把这事渡过去。”

“我不要你这些,我就要你辞职,回家结婚,只要你结了婚,成了白家的儿媳,一切就都好说了,而且我不明白,嫁个有钱人有什么不好。”

“妈,我要嫁的是人,不是钱。你和爸之所以离婚,是因为钱吗?你们离婚的时候缺钱吗?你们因为什么离婚,你们自己心里不清楚吗?金钱是靠不住的,感情是没办法用金钱来维持的,也是金钱买不来的,我没法答应你。”

王桂花又往前走了一小步:“你不答应我,我就跳!”李小禾大喊道:“你跳啊!有本事你就跳下来!跳下来,你就死了,就再也没人催婚了!”王桂花大喊道:“我真跳了!”李小禾道:“我说了,有本事你就……”

楚解放一下子将喇叭抢了过来,可天台上的王桂花却闭上了眼,向空中迈出一步,半只身子跌了出去,李小禾不敢相信,王桂花真的会跳,她愣在原地,已不知所措。几乎就在王桂花下跌的同一瞬,一个人从后面拉住了她的手,而后顺势搂住她的腰,紧接着,三四个警察一起从外挂楼梯上冲了上去,将王桂花抱起来,远离了天台边缘。王桂花一直闭着眼,眼里流出泪来,一语不发。

4

老城区的路是坑洼的,路上有很多碎石。陆田夫走在这条路上,手里还拿着一条刚买的鱼。他走进二号楼,一直上到二楼,敲了敲门。门内有一个声音问道:“谁啊?”陆田夫道:“是我啊,齐大娘,我是田夫啊。”门缓缓向内打开,一个白发老人探出头来,陆田夫将围脖往下一拉,老人上下一打量,惊诧道:“哎呦,真的是田夫啊,怎么想起到大娘这儿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齐大娘把陆田夫让进了屋,陆田夫笑道:“大娘,给您买了条鱼,您看看,放哪儿?”齐大娘接过鱼来:“哎呦,你看看你,记着大娘就行,干嘛还买鱼来,真是的,现在大家赚钱都不容易。”陆田夫道:“大娘,别这么说,当初我在机车厂的时候,穷得要命,老娘还等着用钱,根本没什么钱吃饭,要不是您每次给我一人盛出两人的饭来,我哪里吃得饱,全靠您的照顾啊。”

齐大娘将鱼放回了厨房,笑道:“是啊,我还记的呢,你最爱吃那个辣椒炒肉,还就喜欢吃肥的,说是有油水。”齐大娘将鱼放好,又端来一壶热水,给陆田夫倒了一杯:“今晚就在这儿吃吧,别走了。”陆田夫坐在沙发上:“大娘,我今儿个还有事,就是路过这里,想起了你,顺路看看。”

齐大娘坐在一旁,说道:“你能想起大娘,大娘就知足了。”陆田夫道:“大娘,您还记着吗,当初跟咱们一个厂的,有个叫冬苓的。我知道您记性好,肯定记得。”齐大娘思索道:“田夫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陆田夫道:“是这样的,这不是下岗了吗,我凑了些钱,打算自己干,想把以前的这些工友们,都召集起来,大家一起把这关渡过去,我就记得当初有人跟我说,冬苓特能干。我想,要是能找着他,那不是多了一把好手吗。”

齐大娘点头道:“亏你还记着你的这些工友,这么多年的事了,你还真是个好孩子,做什么都惦记着大伙。”陆田夫道:“是啊,就像找几个能干的,大家一起使力,说不定日子就慢慢地好起来了,您要知道一些,就告诉我。”

齐大娘思索道:“你还别说,这个冬苓啊,确实像是副能干的样子,当初在食堂打饭的时候,他经常光吃馒头和咸菜,什么菜也不吃,就那样硬生生地往下咽。大娘见的人多了,就这样吃饭的,一般都是能干活的。说起来,他比一般人要好记,他吃饭的时候,一摘口罩,我一看啊,那张脸稀巴烂。”

陆田夫道:“稀巴烂?”齐大娘点头道:“不错,听几个老姐妹说,是烧的,我当时一眼就记住了。”陆田夫把水杯递过去:“大娘,您喝水。”齐大娘喝了一口水,缓缓道:“冬苓……这个冬苓吧,我还记得,他很少讲话,但打饭的时候,说那个话,那个口音吧,不像是本地的,好像是八山县那边的。”

“八山的?”

“差不多,像是。我还记得,当初有个老妹妹说,说什么来着……对了,那个冬苓,他好像经常去一家饭馆儿吃饭。我当时听了,印象挺深的,你说这么一个只吃咸菜馒头的小伙子,竟然经常下馆子,这也太奇怪了。”

“什么饭馆?”

“好像是……是叫醉仙楼,我在厂子里上班的时候,有一次大家聚餐,我去过那里的,红烧醋鱼确实好吃,清蒸大蟹也不错。就是现在,不知道那家馆子在不在了,如果在的话,你可以去试试,或许你在那里,能找到他。”

陆田夫站起身来:“谢谢大娘,那我就不多留了,我还有急事。我看您一个人也挺闷的,有空我会来陪您聊聊天的。”齐大娘也站起来,笑道:“你说说我,儿女都在远处,自己也不识字,没法看报,收音机也不会捣鼓,就只能每天晒晒太阳,织一织毛衣。像你说的,你要是有空啊,就常来找大娘。”

陆田夫道:“不识字好,不听收音机也好,省得听到那些新闻烦心。”齐大娘道:“是啊,现在外面怎么样了,我都不知道,你说说,这一个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啊。”陆田夫走到门口,打开门道:“要不是您这样,我还不来找您呢。”齐大娘道:“哎呦,真会安慰人,大娘腿脚不好,就不送你了。”

陆田夫下楼,走了。

他知道现在要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