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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晒骨

没有什么征兆,今天的日头却格外的晒。

楚青山被绑在一块木板子上,木板子下面又横着一块圆木头,让板子能够斜着,板子上的人也斜冲着太阳,不至于直勾勾地对着,把眼睛看瞎了。楚青山就这样被放在麦地里,贾文明说,必须要等到骨头晒脆了才可以,至于如何算脆了,那便是用锤子一敲,骨头可以发出清脆的声响来,且至少要断一根骨头。负责敲锤的人是林朦,她此刻正坐在楚青山旁边,握着锤子,时不时地敲一下。

楚青山问,林朦敲的是哪根骨头。林朦说,是左手的小拇指。楚青山问,为什么。林朦说,要敲断的,小拇指一般是用不到的,断了也没关系的。楚青山说,用得到的,如果小拇指断了,握镰刀就没有那么稳了。林朦问,那要敲哪里。楚青山说,敲牙齿吧,牙齿少了一颗,还是可以吃饭的,林朦从侧面敲脸,这样可以敲到里面的牙齿,就算少一个,也不容易被看出来。他曾见过有的人老了以后,牙齿掉的只剩下几颗了,仍能吃下去东西,就算是肯很硬窝头也是可以的。

林朦说,可牙齿不算骨头的。楚青山说,牙齿算的,它和骨头一样,都是硬的。而且都是白色的,只不过牙齿是能看见的骨头。林朦说,那就敲牙齿。楚青山说,先不急着敲,他要先张开嘴,然后把里面的牙齿晒得脆一些。楚青山张开嘴巴,冲着太阳,可没有多久,嘴巴便酸了,他让林朦帮他寻一根木棍来,将嘴巴撑起来,这样嘴巴就不会自己合上了。林朦说,这里是麦田,没有木棍的,要到旁边的林子里去。楚青山让林朦找一根结实的,长短合适,没有刺的。

林朦要走,楚青山又问,林朦想清楚她是确定喜欢一个人,还是只是喜欢和男人睡觉了吗。林朦说,还没有,这或许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就像种下的种子,要过了秋天才知道答案一样,她也许需要很久才能解答这个问题。楚青山问,很久是多久。林朦说,在死去之前。林朦走了,楚青山望着烈日,有些睁不开眼,汗水从他的额头流下,灌入嘴中,他感到渴了,于是不禁咽了口唾沫。

汗水早已将木板打湿,楚青山感到像是有一条很细的蛇,在他的身上爬一样,让每个部位都发痒,他想要去抓痒,却不能够,挣扎之下,手脚都叫勒出血痕来,他越发感觉这挣扎耗掉了他的力气,他又渴又累,眼前越来越模糊了。

他看到云朵在快速地飘飞,太阳在天上打转,好似车轮一样,越来越快,形成一个旋涡,将一切都卷入了进去,他来不及挣扎,也进了去。

楚青山再睁开眼的时候,麦田没了,树林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房子,房子全都是茅草房,有高有低,最高的有七八个人那么高,最低的也有两人多高。屋顶的茅草全都是金子做的,闪闪发光,墙面则是用昂贵的山羊毛包裹着。

他尝试着迈开步子,走在街上,有些恍惚。地面全都是上好的白玉铺成的,像是镜子一样,人站在上面,是可以清楚地照见自己的模样的。他走了几步,发现有了声音,于是抬起头来,看到前方好像很热闹的样子。他走过去,发现是一片集市,集市上卖什么的都有,有金子制成的人的手臂,有玉石雕刻的人的眼珠,还有山羊角抠出的一副人脚指甲。他在一副精美的牙齿面前,停下了脚步。

他问摊主,这个要多少钱,他或许正需要一副牙齿,因为他马上就要失去一颗牙齿了。摊主说,这是一副,如果要用的话,也要用一副,楚青山要把全部的牙齿都敲下来才可以。楚青山说,他还不知道合不合适。摊主说,这副牙齿就是人的牙齿,完整地从人身上剥下来的。楚青山问,要怎么才能剥下来。

摊主说,要用粗绳勒住嗓子,然后把滚烫的热水灌入嘴里,再用绳子缝口,这样热水就不会流出来,等到烫一会儿,再剪开线,牙齿旁边的肉就烫软了,就可以很轻松地用钳子把牙齿取下来了。楚青山问,这副牙齿要多少钱。摊主说,很便宜的,只要一个金币。楚青山摸了摸口袋,说他现在没有一个金币。

摊主说,如果楚青山没有金币,可以压一样东西在这里,是可以换取金币的。楚青山问,可以压什么。摊主说,可以压耳朵。楚青山问,要怎么取下来。摊主说,要用很细很细的绳子勒住,然后慢慢地割下来,感觉不到疼痛的。楚青山说,虽然不疼,但他不可以失去耳朵,那样他就无法听见声音了。他又问,还有其他什么可以压的,摊主说,鼻子也可以,不过鼻子他们不收整个的,需要用很粗糙的两块石头,把鼻子夹在中间,慢慢地摩擦,然后磨成碎屑才可以。

楚青山说,那样的话,再要回来也拼不起来的,不可以。摊主说,那只能是眼睛了,这个最简单,只需要用手沾上一点露水,然后探进眼窝子里,取出来就可以了。楚青山说,那之后呢。摊主说,楚青山没了眼睛,肯定是什么都看不到了,不过他可以凭借着手和脚,摸索着走路,这样也是可以的。楚青山说,这样不行的,即便有了牙齿,他也不知道吃的是什么,仅仅靠舌头,有时候很难分辨吃进去的东西。摊主说,如果楚青山没有钱,是不可能把牙齿赊给他的。

楚青山抬起头来,却发现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准确地说,他是一个长着牛脑袋的人。楚青山问牛头人,他是不是人。牛头人说,他是人,又不是人,人是一种地位,而不是指一种活物,他虽然不是人,但却要比人更加尊贵。楚青山说,他不明白,牛是畜生,就算脑袋长在了人的身上,也是不如人的。

牛头人说,这不是他说了算的,这是规矩。楚青山问,哪里的规矩。牛头人说,城市。楚青山向四周望去,之间街道上行走的,全都是些半人半畜生的人,他们有的长着狗头,有的长着驴头,还有的长着马头。楚青山问,这里就是城市吗。牛头人说,当然了,这里就是城市。楚青山说,这不是,这分明是一个牛马横行,人畜颠倒的地方。牛头人说,楚青山没有来过城市,城市就是这样子的。楚青山说,不是的,书上说,城市是一个充满自由,而且十分文明的地方。

牛头人问,难道楚青山所见的,不文明吗。楚青山说,畜生和人混在一起,难道是一种文明吗。楚青山刚说完,只见到远处行来一辆四轮车,车斗里坐着一个羊头人,而跪在地上拉车的,是一个人,长着人脑袋,有着两手两脚的人,他赤裸着身子,脖子上挂着拉车的绳子,甚至连衣服都没有一件。牛头人说,城市的自由和文明不是由人来决定的,而是由财富。人可以为了钱,来售卖他们的一切,当他们一无所有的时候,甚至会只保留脑袋,连身子都卖掉。

楚青山说,那畜生呢。牛头人说,畜生本就没有太多欲望,他们要的只是活下去,只不过人的贪婪,让他们嗅到了商机,于是他们利用人性的弱点,击溃了人,成为了新的“人”。楚青山说,城市绝不是这样的,牛头人一定是在骗他。牛头人问,楚青山刚刚在询问牙齿的时候,难道就完全没有想过,要用身体的某个部位做抵押吗。楚青山说,他即便是想了,可他没有真正的做出来,人和畜生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区别,那便是人是会思考的,而畜生则是想到了就去做。

牛头人说,人是贪婪的,如果楚青山得不到牙齿,就会想办法去偷,去抢,从而获得这副牙齿。楚青山说,他不会的,他会向牛头人证明,人绝不是那样贪婪。牛头人说,那他可以跟楚青山打个赌,太阳落山之前,楚青山如果能在不偷不抢,也不售卖身体的情况下,赚到一枚金币,他就可以把牙齿送给楚青山,如果楚青山赚不到,那么他就要留下他的身子,但头颅可以带走。

楚青山于是上路了,集市很长,有店铺也有摊位,他闻到了一股很香的味道,于是寻着香味走了过去,停在了一家烤肉摊子前。肉丝一块一块的,看起来很精致,所有的肉都被放在赤红的炭火上,一刻不停地炙烤着,一个鼠头人正用扇子在后面扇着,让香气尽可能地飘地远一些。楚青山问,这是什么肉,为何这么香。

鼠头人说,这是鼠肉,味道十分的鲜美。楚青山问鼠头人,为何要售卖自己同伴的肉。鼠头人说,同伴也是食物,比它们更早领略这一点的是人,只不过人不愿意明目张胆地这样做,而是喜欢在背后下手,看别人痛苦的样子。

楚青山说,人是不会这样做的。鼠头人说,旁边有一个刑场,如果楚青山不信,可以去刑场上看一看。楚青山不明白,为什么集市中央会有刑场,但他还是去了,站在刑场下面,他看到刑场上跪着很多人,他们有男有女,但全都是正常的人,而不是畜头人身的人,楚青山看到,举着刀行刑的也是人。在刑场后面,坐着一排观看者,他们穿着很华贵的衣裳,正在赌金币,与刑场上的人不同,他们全都是畜头人身的人,他们窃窃私语,面带笑意,似乎很是享受。

行刑的人动手了,他们将同伴的头砍下,头颅落地,不停地滚,滚了很久,当所有头颅都停止滚动的时候,刑场后面观看席里的一个驴头人站了起来,喜悦地大叫道他赢了,他压得头颅是滚得最远的。砍下滚得最远的那颗头颅的刽子手,走到驴头人面前跪下,驴头人赏赐了他十枚金币。刽子手窃喜不已,他承诺,一定会抓到更多头颅圆滚的人,让驴头人赢得更多一些。这时候旁边一个猪头人站了起来,对洋洋得意且十分嚣张的驴头人表示不满,并放眼人群。

猪头人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楚青山,他看到楚青山的头不错,像是可以滚得很远的那种,楚青山不禁摸了摸他的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头颅已经变得圆滑无比了。他被两个人架着,带到了猪头人身前,猪头人拿出十枚硬币来,要买楚青山的头颅。楚青山说,他不能卖的,如果卖了,他就死去了。猪头人说,楚青山不会死,只不过是换一个头罢了,他可以找一个跟他差不多的猪头,给楚青山换上。见楚青山仍无反应,猪头人把赏金加到了二十个金币。

楚青山说,他是不会换的。猪头人于是命人抬来一个箱子,打开后里面金灿灿的,猪头人说,里面有一百个金币,只要楚青山同意,他还会安排最好的缝鞋匠给楚青山缝合头颅。楚青山说,他不会为了得到金币,而做出这种事的。楚青山拨开人群,继续往前走去了。他看到有一家店铺正在忙活,于是走了进去,一个鸡头人正在打磨石头。鸡头人蹲在地上,把一块小石头放在一把锋利的磨刀上打磨,将石头磨成很细的粉末,然后倒入一旁半人高的木桶里,储存起来。

楚青山问,他可不可以在这里帮助鸡头人打磨石头。鸡头人说,她是很公平的,干得越多,给的越多。楚青山问,到太阳落山之前,能挣多少。鸡头人说,正常的话,可以挣一个贝壳。楚青山问,一个贝壳是什么。鸡头人说,十个贝壳可以换一片银叶,十片银叶可以换一颗金粒子,十颗金粒子可以换一枚金币。

楚青山说,如果干的多呢。鸡头人说,一块石头,可以给一个贝壳,如果楚青山磨得多,就给的多,如果楚青山能将一块大石头整个磨出来,就可以直接得到一个金币。楚青山说他可以的,于是坐了下来,这时候他注意到了鸡头人的手,十分的短,按理说人的身子,手不会那么短的,于是问鸡头人,手臂为何看起来只有正常的一半。鸡头人说,她的手是磨短的,要把石头完全磨成粉,是很难的,而且粉里面不能掺有一丝杂质,石头越磨越小,到后来就只有蝉翼那么薄了,每次磨到最后,都要把手贴在磨刀上,才能磨着石头,手也就这样磨短了。

楚青山问鸡头人,她已磨了多久。鸡头人说,她早上刚来,已经半天了。楚青山说,这样挣来的钱是以身体为代价的,最终和出售身体没有什么区别的。鸡头人说,这就是城市的规则,如果不这样的话,是没办法挣到钱的,所有的行业都是如此。楚青山说,他不信,于是他走出了门店,又继续沿着街道往前。

他又看到了一家豆子店,里面有一个狼头人,正在拣豆子。楚青山问狼头人,这里的工作是干什么。狼头人说,就是捡豆子,再没有别的了,但是不能停,到太阳下山才可以。楚青山说,这不是问题,关键是多长时间能挣够一个金币。狼头人说,只需要半天。楚青山说,他现在需要一个金币,他可不可以留在这里干活,狼头人说可以的,但楚青山要签一份契约。楚青山问,是怎样的契约。

狼头人说,只要签了这份契约,如果楚青山干不下去了,要走,就需要十倍地赔付金币。楚青山说,只是捡豆子这么简单的工作,为何能给出半天一个金币的价格。狼头人说,缸里有两种豆子,但是这两种豆子外表相近,很难分辨,只有味道上稍稍有一些不同,而且一般人是分辨不出来的。楚青山说,那为什么要捡。狼头人说,虽然它们外表相似,可一种却是有毒的,而有一种则没毒。

楚青山问,有毒的吃了会怎么样。狼头人说,有毒的吃进去不会立刻死,但长久吃下去会得不治之症,没毒的吃了自然也就没事。有毒的豆子是很便宜的,相反没毒的却贵得很。有毒的豆子和没毒的豆子是种在同一片地里的,通常是一起收割上来再分拣,可分拣完了,没毒的并没有多少。店铺的老板于是收上来不分拣,直接就卖,混在一起别人也看不出来,这样可以多赚一些。楚青山问,既然如此,狼头人为什么还要捡。狼头人说,是做样子,这样人们才会信。

楚青山说,这是害人的生意。狼头人说,如果有人来查的话,他们还要将有毒的豆子吃下去,以表示豆子没有毒。楚青山说,这是一种欺骗。

狼头人说,城市里处处都是欺骗,大家互相欺骗,只不过不告诉对方而已。楚青山走出了店铺,觉得天色有点暗了,他抬起头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已经摇摇欲坠了,他必须赶快想办法,得到一个金币了,否则他便是输了那个赌约。楚青山想着,脚下却被绊了一下,他踉跄了几步,回头一望,只见地上有一枚金币,不知道是谁遗落的。他不禁凑过去,将金币捡了起来。就在这时候,他听到有人大叫一声,声音尖锐,而后几个人一下子冲上前来,将楚青山困住了。

楚青山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更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就被抓了起来,他只是用手拾起了那枚金币而已,楚青山被带到一个审判台上,判台周围坐满了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一个坐在高高的凳子上的鸭头人对他说,他犯了强奸罪,要被判处死刑,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楚青山说,他不知道他强奸了谁。鸭头人指了指放在楚青山面前的那枚金币,说让楚青山仔细看看,楚青山发现,金币上刻着一个头发微卷的长发女人。鸭头人说,他强奸了金币上的女人。

楚青山说,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他怎么可能强奸一枚金币。鸭头人说,他就是强奸了这枚金币,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楚青山问,有什么证据。鸭头人说,这枚金币自己已然说了,楚青山强奸了他。楚青山看着金币,又把耳朵凑上去,然后说他根本没有听见金币在说话。鸭头人说,金币就是说了,在场有很多人都听到了,唯独楚青山没有听到,分明是掩饰罪行。楚青山说,他要见人证。鸭头人说,谁听到了女人说的话。没有人站起来,所有人都在坐着。

鸭头人于是又说,谁愿意出来作证,是有出庭费的,足足有一枚金币。鸭头人刚说完,人们争前恐后地站了起来,大喊着,有人说他听到女人被楚青山强奸时的哀嚎了,有人说,他听到女人挣扎时的尖叫了,还有人说,他甚至看到了楚青山如何扒光女人的衣服。楚青山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还没等他反应,几个人就将他放到了闸刀下面,闸刀落下,他的头颅也落了下来,一瞬间天旋地转,他看到各种畜生的脸在他的面前飞一般地滑过,而后消失不见。

他想。

难道这就是城市吗?

天地一片漆黑。

只有一个声音。

在呼唤他。

“楚青山。”

楚青山一下子睁开双目,大口喘上一口气来,面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学校的校长清高人,另一个是他感到有些熟悉,但却又陌生的男人。

清高人将他的绳子剪开,将他从木板上放了下来。

男人看着楚青山说。

“你晒晕了。”

“我……”

“走吧,咱们离开这个地方。”

楚青山愣了愣。

“到哪里去?”

“一个美好的地方。”

“美好……地方。”

“你一直梦想的。”

“我一直……”

“城市。”

男人牵住了楚青山的手,拉着他走,楚青山有些恍惚,直到他闻到了男人身上的味道,才想起来男人是谁,他每次得到的书上,都有这种味道。

这个男人是——楚光辉。

楚青山被拉着走,不由自主地迈着步子,他回头看去,想要寻找林朦,只见林朦站在远处,怀里抱着好几根用来撑嘴巴的木棍,呆呆地望着。

楚青山忍不住大喊。

“你想明白了吗?”

林朦也扔下木棍大喊。

“想明白什么?”

“你是喜欢月亮,还是夜晚。”

“我还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吗?”

“等我知道了,我会告诉你的。”

风吹动麦穗,抚平了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