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怎么样?”
道堂里铃声阵阵,给人一种空灵的感觉,大师坐身着黄袍,坐在凳子上,看着桌上的卦象,又看了看对面的楚青山,知子见大师不说话,又问了一遍。
“大师,怎么样啊?”
大师呼出一口气来。
“我能否,单独跟这位楚先生聊一聊。”
知子看着大师,点了点头,退到了门外。
大师看着对面的楚青山:“人不到困苦时,少有来算命的,人不到穷尽时,少有不愿知命的,你坐在这里自始至终,未曾关心过一句卦象,看来你对心中所想之事,早已有了答案。我所见过的,只有一种人才能如此坦然。”
大师道:“将死之人。”
楚青山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个要死的人了。我从不相信什么算命,我在商海里翻滚多年,不得不承认,运气确实是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但比起这些来,我更愿意相信命是早已安排好的,算是没有什么结果的。”
“可你还是来了。这说明你对心里那个答案,并不坚定,你想要的,只是一句赞同,你需要别人对你的支持,你来,你希望我做那个人。”
楚青山看着大师,这几句话仿佛说到了他的心缝里。大师一抖手腕,露出胳膊上的名牌手表,一撸裤腿,露出高级的牛皮鞋,而后将袍子一解,露出了里面的高定西装,指着胸口,问:“认识吗?”楚青山道:“牌子货。”
大师摇了摇头:“不,这叫身份。”
大师又将衣领拉开,里面是一件带着补丁的羊毛衫,他揪着衣领又问:“知道吗?”楚青山眯眼看着,思忖道:“革新设计。”大师挥了挥手:“你之所以会觉得这补丁很革新,而不是破烂,是因为我外面这件西装很好。”
大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牌子烟来点上,抽了一口,将香炉打开,把檀香掐断,把香烟插了进去,他又指着香烟问:“这叫什么?”楚青山迟疑道:“香烟。”大师翘起腿来:“可他插在香炉里。”楚青山又道:“它是一根香?”
大师笑了笑,从右兜里掏出一张印着玉皇大帝的钞票来,问:“这是什么?”楚青山道:“钞票。”大师将楚青山的手拿过来,而后将钞票塞到他手里:“现在我把钞票给了你,它又叫什么?”楚青山思索道:“我的钞票。”
大师将钞票又拿回手里,问:“现在呢。”楚青山道:“你的钞票。”大师笑而不语,从左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来,把钞票拿回来点燃了:“我在做什么?”楚青山道:“烧钱。”大师一吹,烧完的钞票像是灰色的蝴蝶飞向各处,“现在呢?”楚青山道:“钱没了。”大师长出了一口气,从桌子底下拿出一瓶啤酒来,用牙齿开了,又从桌布下摸出两个玻璃杯,楚青山一个,大师自己一个。
啤酒倒满两倍,大师干了一杯,道:“人世间最纯洁的东西,莫过于钞票,你不会因为它的长相而嫌弃它,也不会因为它的贵贱而厌恶它,它就是它,穷人的钱和富人的钱都是钱,没有什么区别。像是钞票这样纯洁的东西,尚且在人与人之间来来回回地流转,没有定数,何况是这么复杂而多变的人呢?”
大师又倒了满满一杯,举起杯来道:“人活一世,只有一样你真正拥有的,就是你失去的。其他的,你想要永久的拥有,几乎是不可能的,它们会如这钞票一般,不停地流转,甚至你死了还会继续,只是你看不到罢了。你度过的时间,你在过去的每一刻做过的事,见到的人,都是你所失去的,也都是你的。”
大师喝完这一杯,举起瓶子来,把剩下的都喝了,他的脸上已有微红:“人啊,想去做什么便去吧,你如果死了,连失去的机会都没有了。”
大师说着,又从桌子下掏出一瓶啤酒来,打开,喝了起来。楚青山站起身来,出了道堂大门,一路往前,又出了道观。这道观是建在山上的,外面是一片台阶,两侧是满目老树,寒风飘来,似乎也柔了,没有杀气了。知子慌忙上前问道:“大师对您说了些什么?”楚青山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眼苍天,扔下拐杖,迈步向台阶下去了。知子赶忙拾起拐杖来,跟了上去:“大师到底说什么了?”
“我要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那是一座山。”
“山?”
“一座颠倒命运的大厦。”
2
风从窗户吹进来,白色的窗帘鼓起一块来,散开。霍天鸿躺在病床上,面容有些憔悴,李小禾坐在一旁的床上,贝米和孔华则是并排站着。
李小禾道:“不用自责的,这次行动,对于我们来说,是一次重大的突破。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现在我们已经根据尸袋,查到了出售这种袋子的百货商店,进而推测出了嫌疑人的主要活动范围,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孔华靠在病床边上,双手抱怀:“知足吧你,要我说能活下来就算不错了。这个贼,斧头用地很熟练。我这么说吧,他当时在那种情况下,还能从一个非常不自然地角度命中你,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要知道,斧子那玩意不像是刀子,要发挥出真正的威力,是需要一定距离的,光是这一点,你就赢太多了。”
李小禾腰间的BB机响了,她拿起来一看,立刻站起身道:“有消息了,目标已经确定。”
3
汽车停靠在路边,村口玩耍的孩子都被这怪物吸引了,纷纷跑过来,却又不敢靠得太近,用一种害怕而又好奇地眼神注视着。车门打开,知子走了下来,看向在村口树下裹着棉衣的老者:“老人家,请问您知道大山怎么走吗?”
老者站起身来,打量着知子:“你是说大山吗?”老者转过身,指了指后面:“这里就全都是山。”知子摇头道:“我说的是,有人住的山。”
老人摇了摇头,用沙哑的嗓音回复道:“有没有人住,我不知道,反正我没见过,也没进去过,或许山那头有人住,也或许没有,那山很深。”
“那您知道,这里距离八山县,还有多远?”
“八山县?这里就是八山啊。”
“这里就是?”
知子抬头望去,只见村庄后面雾气蒙蒙,远远地靠着一座大山,山峰高耸入云,与天相接,给人一种巨大的感觉,好似神仙也难以翻越。
知子不禁道:“这就是八山吗?”
老者道:“不,这只是一座而已,其他的七座,都藏在后面的云里。”知子惊叹道:“一座就如此巨大啊,您听说过这些山里有人住吗?”
老者双手背在身后,讲述道:“这八山县,之所叫八山,是因为这里有八座大山围在一起。我这么说吧,我们村子里的地很紧张,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敢去往山那头开荒耕种,谁也说不清楚这八座山里面有什么。村子里的人都说,那里面不是人能去的地方,倒是有不信邪的进去过,可没见人出来。”
老者仰头思索道:“到现在……有十几年了吧。”知子面容有些惊诧,但她还是点了点头,问道:“您知道,如果要进山的话,应该怎么走?”
老者指了指后面:“村子后面里有路,种地时候挖的,但那边的地少有人去。路只能通到山脚,再往上就没了,也没人知道继续往上走什么样。”
知子向老者道谢后返回了车内,回头对楚青山道:“村子里有条路,能去山里,但没人走过。我听老人家说,这八山里面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十分的危险,要不然我们就回去吧,或者我带着您绕着这附近的路,再开几圈。”
楚青山看着外面的山峰:“不,我们要去山里。把车开到开不动为止。”知子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关心您的身体,如果要登山的话,您的腿脚,还方便吗?”楚青山的眼神中露出惆怅来:“死在路上,也是值得的。”
“请您不要再说‘死’之类的词了,我听说,这是种不吉利的征兆,您以后可以用其他的词汇来代替,您精通语言文法,一定能避开‘死’的。”
“没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我一个要死的人,已不怕这些了,等下把车开到山脚,你便开车回去吧。这山难越,我不能让你跟着一起冒险。”
“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是您的秘书,也是您的助理,如果我不在您的身边,您会非常不方便的,而且我的命是您救的,万不能在此刻退缩。”
楚青山看向窗外:“那便开车吧。”
4
见财大街两旁有很多的废弃厂房和院落,这里本有着许多的小作坊,可后来大都倒闭了。现在这里的厂子虽不景气,可住的人却不少,有许多外地来打工的,都会选择住在这里,因为地段不好,距离商业中心远,所以房租便宜。
有了人,也就有了生意,每周一三五,这里还有早市,会热闹一些。现在是上午,寒风凛冽,街上还没有几个人,一群人靠在了大街西南角的一座废弃的院落外。院墙的皮大都剥落了,寒风吹来,锁链晃动,大铁门也摇个不停。
墙下的李小禾一挥手,所有人两人一对,一人托着一人,跨上墙头,再由墙上的人将下面的人拉上墙去,一群人全都干净利落地翻进了院落。
院子里荒草遍布,看起来荒废了有些年头了,地上还散落着一些胶皮条,螺母等零件。院子很大,但房子却很少,西边一个堆满杂物的车棚子,连门都没有,东边一个看起来和草房一样的小屋子,顶子都破了,中间有一个屋子,看起来很旧了,但仍然立着。李小禾扫视一圈,将目光锁定在了中间的屋子上。
人分三组,同时行动。
李小禾带人靠近了院落中间的屋子,靠在门口,听得见里面有细微的声响,可却听不清是什么。李小禾一使眼色,戚山一脚将门踹开,李小禾掏出枪来立刻向里面瞄准,屋内空旷,只有一个女人被绑在椅子上,女人见到这一幕有些惊慌,可嘴被封着,又说不出话。李小禾冷静地扫视一圈,缓缓靠近了女人。
她撕下女人嘴上绑着的胶布。
女人大喘了一口气。
这时候两侧传来汇报。
“一组这里没有发现。”
“二组也没有。”
李小禾看向女人:“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愣了好久,才缓过神来:“我……我叫施春桃……你们,是来救我的吗?”李小禾点头道:“不用担心,我们是警察,你现在已经安全了。”
5
山脚的风还不是很大,楚青山和知子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走着,知子看着面前如履平地的楚青山,不禁笑了。楚青山回头问道:“你笑什么?”
知子道:“您看起来丝毫不像是个病人。”楚青山感慨道:“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进到山里,我好像又活了过来,这里的气息仿佛是生命的泉水。”知子道:“看起来比那些西药都好用,怪不得您非要来这里走一趟。”
楚青山一边躬着身子走,一边道:“不是非要来,我本就是这里出去的,只不过走得时间太久了,当时出去的也急,现在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您是这里出去的?怎么从没听您说过。”
“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算起来,已有八年了。八年前我离开这里的时候,还是个身体强健的青年人,可现在已然是个身患重病的将死者了。”
“我想,您出去的时候,一定不会想到,您会这么成功,就好像虚伪的天才总是自鸣得意,而真正的天才却不自知一样,您离开这里,是个明智的选择。这是上天在冥冥之中,给您安排的一条救赎之路啊,您真是幸运眷顾的人。”
“这样的话,也不完全是错的,可命运在我想要走出大山的时候,把我给推了回去,在我还没有做好离开的准备的时候,将我带离了这里。”
再往前便没有修好的路了,楚青山站在半山腰,向后看去,脚下已是云雾缭绕:“有人说,登高的时候不要回头望,否则会恐惧,可如果恐惧,为何要登高呢。真正的高度,不是双目所见的距离,而是心中所惧的极限。”
知子看向楚青山,楚青山道:“继续走吧。”
知子道:“已没有路了。”
楚青山道:“会有的。”
“你知道路?”
“我知道我还没有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