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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蛇舞

你是说,这学校是大火烧的?”

办公室内,楚青山与王青松对面而坐。

王青松点了点头,拿起茶碗来,叹息道:“那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火,它生在一个狂风大作的阴暗天象下,直至现在,都让人无法忘记啊。我还记得,那天火起的时候,山羊宴正举行得热闹,大家都在唱着,跳着,分食着……”

2

山羊宴会热闹非凡,人们将肉往嘴里塞,将油往脸上抹,每个人的脸上都油光锃亮,即便不喝酒的人也看上去醉醺醺的,王青松也在其中。

阴暗的天空下起了牛毛小雨。

大家喝着,有人让王青松说几句,描绘一下这热闹的场面。王青松举着鸡腿,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憋了一会道,天上一团黑气茫茫不见边界,地上一束火焰冉冉不曾熄灭,掌中一只命食口口不能吃尽,心中一方喜悦言言不能说完。

众人只是听了,虽少有人懂王青松说的是什么,但都叫好,都喝酒。王青松也不亦乐乎,可当他举起酒碗,喝了个仰面朝天的时候,看到了一片浓烟自远处飘来,阴暗的天空下,这股子浓烟却越发猖獗,竟直直地拱入鼻孔里来。

王青松起初以为是喝醉了,可直到有人喊了一句,他才猛然惊醒起来,他匆忙爬上草垛,冲着远处烟升起的地方张望,只见一片烈火在肆意地扩张,不容天地商量,疯狂地在麦田里起舞,放纵至极。他不禁扯着嗓子大声喊叫道。

“不好了,大火如蛇舞啊!”

人们一听,都不敢再嬉笑了,纷纷提起桶来,去到河沟里打水,而后冲着火焰奔过去,慌乱之中有人撞倒了草垛,王青松就从上面摔了下来。

王青松这一下彻底摔清醒了,他赶忙揉了揉屁股,也一瘸一拐地跟着人群往火焰的方向冲去。当人群裹挟着他一路冲到火焰前面时,他被面前的景象所震惊了,这发散出的庞大火焰竟连头顶的小雨也瞬间蒸发了,感觉不到了。若是把这麦田比作一个人,那么这火焰便是一种病,一种无法医治的——绝症。

看着麦田逐渐被火焰一块块的吞没,许多人都崩溃了,甚至有人要冲进去,王青松也几乎要跪倒在地上。这时候不知道谁叫了一声,众人都朝着火焰的中心望去,只见有一个人影在火焰里面站着。那人的脚下布满着血和断肢,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一样,待等一阵狂风袭来,火焰冲天,那人便消失不见了。

3

“你是说,火焰中那个人凭空消失了?”

楚青山有些难以置信道。

王青松叹道:“是啊,就在我们眼前,所有人都看见了,风一来,火焰蹿起五六丈高,等到再落下,人就没了。后来,这火焰越来越大,我们也没办法,就眼睁睁地看着它从这块麦田烧到那块,就这样不停地扩张,最后连这里也给吞噬了。我们无能为力,只得跪在地上祈祷,后来雨水变大了,火也就灭了。”

王青松再次拿起茶碗来,手已不稳了,他看着颤抖的手腕道:“现在每每想起这件事,我还是会觉得后怕,你知道那个火焰中的人,是谁吗?”

“是谁?”

“樊茗。”

“樊茗?”这两个犹如一条细细的小蛇,在楚青山的脖颈上深深地咬了一口,他不禁一个寒颤,眼珠都变直了,“你……真的确定是他吗?”

王青松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不会错的。当时在场的人,都看见了,看得清清楚楚,那个人就是樊茗,后来人们都说,他不是死了。”

“那……那是什么?”

“羽化飞升。”

4

商贸大街上人来人往,临近年关,热闹非凡。家家商铺的门都开着,谁都想抢这一笔快钱,一辆辆采购和送货的小车穿梭在各个商铺之间。

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停靠在了大华烟花的门口。系着围裙的老板李丰走了出来,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眼神深邃的男人。男人戴着鸭舌帽还有口罩,他没有说话,只是径直打开了车门,将里面一箱箱包装严实的烟花往店铺里面搬。

当男人路过李丰面前时,李丰不禁拍了拍他的肩膀,男人忽地止步,愣住了,李丰凑上前去,笑道:“白甫兄弟,要过年了,真是辛苦你了。”

白甫用嘶哑的嗓音道:“多亏了老板照顾。”李丰笑道:“什么照顾不照顾的,明年你要是有心气儿,就还在我这儿干,该涨肯定给你涨。”

白甫将箱子放到货架上:“明年若是合适,我还来。”李丰笑道:“好,赶紧卸货吧,等下还有两车,干完了你今天就收拾收拾早点回家。”

5

办公室里,王青松道:“当年雨停了以后,我们在麦田里发现了一堆被烧焦的残肢,有些尚能分辨是什么,有些根本不知道,还有些和麦子烂在一起了。我们翻来找去,却连一个完整的人都拼不出来。不仅如此,我们翻遍了麦田,也没能找到樊茗的踪迹,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当时火那么大,根本没人能靠近,何况他当时就站在火海里,根本不可能逃出去的。这时有人大叫,想起了平阿四的传说,在场的人无不心中一惊,再想起刚才看到的,都后怕不已。”

王青松长出了一口气:“羽化飞升需要六个祭品,一人取左臂,一人取右臂,一人左腿,一人右腿,还有一人取头颅。虽然残肢都烧焦了,但要辨认头颅还是不难的,我们在麦田里,找到了五个被烧坏的人头,这让我们更加确信,樊茗的确是羽化飞升了。后来要下葬,我们不知道死的这六个人是谁,于是只得挨家挨户地查,谁家少了人,后来查清楚了,就把她们安葬在石上溪东的坟地里。”

王青松站起身来:“太阳还没有落山,你也许会想去看一看的。”楚青山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说。”王青松道:“跟我去吧,去了就知道了。”

两人出了学校,一直往山上走。冬天的山比起夏天来,似乎更坚硬了,走起路来脚下不会带起飞扬的沙尘,耳旁也没有喧闹的蝉鸣作伴。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王青松说:“清高人已死去了啊,死在那场大火里。”楚青山问:“他是怎么死的。”王青松说:“他眼见着大火蔓延到学校里,着急的不得了。大家都劝他说,不要紧的,学校里的粮食烧了就烧了吧,待等来年,收了学费,就又有了。清高人却说,学校的就是他的,他已把一切都奉献给学校了。他不顾一切地冲进火海,再也没回头。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身上的火焰还没有熄灭,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公无私,品德高尚的人啊。”

楚青山问:“其他人呢。”王青松说:“这场火烧死了不少人,不过死去的都是自己去撞火的,没有无故被火吞噬的。翌日,有人在学校的废墟里看见了林成功,于是问他,为什么在那里。林成功说,他看到大火来了,就知道要有东西比太阳还暖了,他躺在废墟上,那废墟还有余温,尚可以在冬日暖身。”

楚青山问:“后来呢,他又到哪里去了。”王青松说:“那场大火烧了山里大半的地,有人让林成功算一算,这地烧成这样子,第二年收成怎么样。林成功说,长不出来了,只能种枣树。说完后,他就走了,废墟的余温也散了。起初没人信他,但是大家来年再种麦子,却长不出来了,只有阿红信了林成功的话,种了枣树,长出枣来。枣子很好,她一个人根本吃不完,很多用去换粮了。”

两个人说着,走着,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到了石上溪东的坟地。坟地很宽,长满了荒草,王青松先是对着地上拜了拜,而后让楚青山跟着他往里走。楚青山问:“还没有见到坟,为什么要拜。”王青松说:“这片地里,都是坟,只要进去,脚下就一定会踩到的,走在别人头顶上,是一件很不高雅的事情。”

楚青山听了,也拜了一下,跟在王青松后面,走进了荒草之中。王青松扒拉着荒草,左看右看,终于将目光停留在了六块并排插在土里的石头上。王青松指着道:“当时被献祭的六个人,都在这儿了。”石头上刻着每个人的名字,楚青山的目光扫过那一个个石头,忽地停住了,他见到第六块石头上,刻着一个熟悉的名字,他不禁蹲了下去,用手抹去石头的泥土,想要看的更清晰些。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王青松。

“这是真的吗?”

王青松说。

“或许没有更真的了。”

楚青山呆呆地看着那块石头。

石头上刻着一个熟悉的名字——林朦。

6

“谢谢。”

病房里的霍天鸿道。

“还是要多休息。”护士推着车从病房里走了出来,一个躲在角落里鬼鬼祟祟的男人见状后,偷着向门内望了一眼,快步走到了楼梯间。

楼梯间里,一个穿着马甲的女人正等着他。

男人道:“花姐,我都看半天了,可以确定,病房里那个人,就是霍天鸿。”花姐点点头:“小刘,你做得不错,比起前几个月,很有长进。”

小刘点头笑道:“还是前辈指点得好。”花姐用中指扶了一下眼镜:“你刚刚参加工作还不算太久,不要骄傲,还记得我教过你什么吗?”

小刘赶忙道:“记得,当然记得。当代新闻,最重要的是快,谁先发出去,读者就会先看谁的。”花姐道:“不错,今天我再教一条,当代新闻的第一要义,就是‘独’,你能拿到别人拿不到的,这个就叫独家,读者是喜欢猎奇的,别人没有的,你要是有,他们会看谁的?”小刘不假思索道:“我们的。”

花姐道:“不错,这次我们就是要抢一个‘独’。”小刘迟疑道:“可……可是我们就这么问,能得到什么呢?”花姐道:“你直接问当然什么也得不到,你得换个问题啊,你当成采访英雄事迹,说不定就能摸出点前沿来。”

小刘一拍大腿道:“有道理啊,全听姐您的指挥。”花姐打开录音笔,拿出笔记本,摘下钢笔帽,拉开楼梯间的门,左右一看:“走。”

两人一前一后,溜进了病房。

霍天鸿看到有人进来,又看了看左右,同病房只有一个病友,但已去上厕所了,于是道:“你们是看人吗?他出去了,要等一会儿的。”

花姐走到床边,微笑道:“我们不看人,不是,我们不看别人,就是专程来看您的。”霍天鸿看着两人的打扮,于是问道:“你们是……”

花姐道:“我们是正义的忠实粉丝,好人好事的播报人,阴暗角落的曝光者,热点事件的追踪……”霍天鸿迟疑道:“你们是记者……”

花姐连忙道:“不,我们是语言的搬运工。”

小刘上前道:“我们这次来,就是想采访一下,您这个英勇搏击歹徒的事迹………”小刘话未说完,耳听得门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花姐将门打开一个缝隙,一架摄像机就撞了进来,从后面蹿出一个男人来:“您好,我们是……”男人话未说完,回头道:“别挤,别挤……”

花姐急忙回头道:“不好,是同行。”

小刘一下子把录音笔怼到霍天鸿嘴边:“快,快说啊!”

霍天鸿道:“你……问我了吗?”

7

夜晚来临的时候,白甫在面馆里用搪瓷缸打包了一碗面。他提着这碗面,来到了按摩店对面的路灯下,这杆路灯已经坏了,周围是阴暗的。

他蹲在那阴暗下,摘下了口罩,露出的是一张浆糊似的脸,他一边大口吃着面,一边看着按摩店里的灯光,寒风刺来,他却并不觉得冷。

面吃完了,按摩店里的灯光也熄了。

他站起身来,跺了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