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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风来

头顶的夜空里有星闪烁,两个影子在山中穿梭着,知子举着手电,哈出白气来,夜晚的空气冷到让树木都静止了一般,她站定脚步,看着面前的楚青山:“夜这么黑,您知道要往哪里走吗?”楚青山回头道:“或许是知道的。”

知子累得靠在一棵树上:“这段路您走过吗?看起来您虽然不知道确切的路,但却好像很熟悉一样。就像是在菜市场里买菜,如果要买辣椒的话,即便不知道具体的摊位在哪里,但因为对市场很熟悉,所以凭着感觉也可以找到。”

楚青山停下脚步,望着面前隐没在黑夜里的林子:“我这一生大多时间,都是在这山里度过的,或许是山里人对这山路有一种独特的感觉吧,我只要一踩到这片土地,就知道要往哪儿走。当然,这也可能是我的一种错觉。可无论如何,我们已经走在这路上了,只有往前,白天和黑夜都是一样的,不会变的。”

两人歇息了片刻,又继续往山上走去了。

2

天蒙蒙亮的时候,街上便有骑着三轮叫卖粽子的了。夏荷带着帽子,从按摩店里出来,拄着枣木棍,出了街口,一直往东去,在公交车站等车。

车来了,门打开,售票员拿着一摞排好的票子,在上车口等着,嚷嚷着:“快上,快上,先来的往里面走,先上车后买票,都别忘了买票。”

夏荷上了车。公交车走了七八站,停靠在一个热闹的市场旁时,售票员大声嚷嚷道:“花鸟市场到了啊,花鸟市场到了,要下车的赶紧的。”

这一站下车的人很多,公交车像是卸货一样,卸下一大堆人来,这些人很快便与热闹的市场融为一体了。夏荷也下了车,站在公交站牌处,能听到来自市场的喧嚣。她拿出枣木棍来,小心地敲打着,顺着市场的东西大道往东走。

夏荷缓缓地走着,离她不远的后面,一个被口罩和围脖裹得严实的男人慢慢地跟着,他的双目紧盯着夏荷,两手揣在兜里,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3

清晨的浓雾笼罩着群山,知子走几步便要停下来歇一歇,楚青山拄着拐杖,也有些累了。知子道:“现在已看不清方向了,我们停下来吧。”

楚青山道:“这里的坡很陡,再往上走一走吧。”

知子已不知道两人身处何地,她背着行李,跟在楚青山后面,一步一步地向上走着,山越到高处,知子越发觉得要喘不过气来,她眼前只是黑了那么一下,身子便不受控制向后倒去,紧接着在地上翻滚起来,路上尖锐的石子上染了血,她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什么,慌乱之中却什么也抓不牢,尘土飞扬一片。

楚青山见状,急忙往坡下去追,可还没追几步,便觉得胸口一阵闷气,拐杖掉落在地。他扶着树,剧烈地咳嗽起来,这咳嗽好像带走了他身体里的力气,他缓缓地跪到地上,顶着树木,徐徐倒下,他的眼睛先是睁着,然后闭上。

4

热闹的集市上有卖狗的,卖兔子的,还有卖鸟的,夏荷被一阵轻柔的乐曲吸引,停在了一个售卖隔着杂物的摊位前,问道:“是什么在响?”

围着围脖的中年老板拿下烟来,举起手里的小八音盒:“手摇的小玩意儿,不贵的。”夏荷摸索着蹲下去,伸出手来:“可以给我摸一摸吗?”

老板这才发现,这个女人好像是个瞎子,他本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把八音盒放到了夏荷手心里,夏荷摸着八音盒,男人道:“有个把,你摇。”

夏荷用两根手指捏住摇把,缓缓摇动起来,轻柔的乐曲从里面就传了出来,那声音之中时而夹杂着一些钝涩,但却不影响其曲子的连贯性。

“是很好的东西。”

“你要的话,我便宜点给。”

夏荷将手臂上挎着的包放到地上:“还有别的吗?我想再听一听。”老板道:“还有几个,我再给你找找,不过这个应该是保存的最好的了。”

此时一个低着头的少年来到了摊位前,蹲在地上,翻找着杂物,老板道:“喂,找什么呢,别给我翻乱了。”少年道:“有没有免费的玻璃珠。”

老板摇头道:“没有了,你们天天来要,我早就给光了,我这里说是卖旧货卖杂物,也没有那么多的。”少年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离开了。

少年走后,一直跟在夏荷后面的男人,跟上了少年。夏荷在摊位前又听了几种八音盒,都觉得不合适,于是道:“还是要刚开始那个吧。”

“我给你装起来。”老板拿出盒子来,给夏荷装好,夏荷将包提起来,将手伸进里面摸索,可却迟迟摸不到装钱的布袋子,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老板忽然道:“哎呦,你这包怎么漏了。”夏荷这才伸出手去摸包,发现包的侧面开了一个大口子。老板惊诧道:“你这是叫贼给偷了啊。”

夏荷站起身来:“那您能帮我留一下吗?我下次再来买。”夏荷转身要走,老板犹豫了片刻,又把她叫住:“姑娘,没多少钱的,送你了。”

夏荷回身道:“不用的,我有钱了再来吧。”

夏荷要走,老板快步出了摊位,将盒子放在她手里:“你就拿着吧,我不差这一个,有钱了下次再给我,这包以后记得看好了,别随便放。”

夏荷点头道:“谢谢。”

5

夜幕降临的时候,山里闪烁着亮光,十几个人围坐在一起,三四盏油灯放在中间,旁边还支着许多帐篷。一个中年人将一块切好的猪肉罐头,用刀子插着,递给楚青山,楚青山接过来道:“这么说,你们是去这山里收购药材?”

男人道:“对啊,我们常来常往,一直走这条路,没想到今天还能遇到同路的。”楚青山摇了摇头:“说来惭愧,我们也是不熟悉,多亏了你们。”

男人拍了拍楚青山的肩膀,笑道:“不要紧的,大家互相帮助。我们做这生意,一般去了山里,不是当天走,一般要住个一两天,我看你们俩对这路都不是很熟悉,如果愿意等的话,等我们走的时候,你们也跟着我们一块儿。”

楚青山点头道:“这当然是好的,麻烦你们了。”男人大口嚼着肉:“不要紧的,我是他们的队长,你就叫我‘老药’,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这时候帐篷里走出一个女采药人,对着老药道:“那个人醒了。”楚青山一听,急忙站了起来,向帐篷里走去,只见知子晃晃悠悠地坐了起来。

楚青山问道:“你感觉怎么样?”知子揉了揉脑袋:“有点疼,还有点晕,再没别的了。”楚青山将知子扶躺下:“你先好好休息,我们现在已经安全了,这些药商救了我们,等明天一早,我们跟着他们出发,就能到山里了。”

知子问道:“让您为我担心了。”

楚青山道:“没什么的,多亏了你,要不然我自己,恐怕都走不到这里。”知子不禁道:“您真是又救了我一次啊,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6

路灯下,几个少年聚在一起。

其中一个少年拿出一个装钱的布袋子来,缓缓将袋子解开,看到里面的一张张钞票,几个少年像是嗷嗷待哺的幼鸟一样,争先恐后地往前凑。

拿着钱的少年道:“这个钱要分的公平,我负责下手,我拿大头。”有一少年不服:“不行,是我挑的目标,那人要不是个瞎子,你能那么好下手?”又有一人道:“你们说的都不对,我才是该拿大头的人,如果不是我熟知市场这里,你们得手后,怎么能逃的掉。”几人比拼谁的功劳大,几乎要打在一起。

拿钱的少年趁着几人吵得热火朝天,从人群中偷着溜走了,他拐了几个街角,来到了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他将钱拿出来,一张张地数着,脸上洋溢着笑容。他忽地听到脚步声,而后回头一看,只见一只手袭来,扣在了他的脖颈上。

他感到嗓子憋得慌,要喘不过气来,黑暗中男人将口罩往下一拉,那张恐怖的脸几乎要将少年吓个半死,他从未见过那样一张脸,像是抹得不均匀的浆糊一样,他倒吸一口凉气,一下子噎住了。男人将他手里的钱夺过来,转身离开。少年吓得蹲在地上,面色苍白,有液体从他的裤裆里一滴滴地滴下去。

7

山里的冬天还是那么的熟悉。

当楚青山再一次看到那熟悉的麦田时,他怔住了,他站在冻僵的土地上,迟迟不肯离去。他看到这里的天还是天,这里的地还是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变。知子走过来道:“我想,您一定对这里充满感情吧,您很少这样思考。”

楚青山的嘴角微颤,感慨道:“人很少有什么都不想的时候,我渴望拥有这样的时候,可这些年来,却未曾一刻拥有,直到我又站在这里。”

楚青山看向脚下:“你知道吗。你所站的这个地方,叫麦田,是一个养活了很多人的地方,它虽言语,但功绩却不亚于一个出色的医学专家。”

知子看着脚下的土地,心中生出一种敬畏来。楚青山抬起头,看向远处:“你看到那里了吗?”知子道:“看到了,好像是一个集会的地方。”

“那是所学校,跟我走吧。”楚青山迈开了步子,知子也跟了上去,两人穿过麦田,走过土路,跨过河沟,踏过石板桥,来到了学校门口。

楚青山朝里面望去,只见原本的学校已成了一座废墟,只有几间屋子仍立着,他要靠近看一看,刚要往里走,只听见有激烈无比的狗叫传来。

他一低头,循声看去,只见草丛里蹿出一只大斑点狗来,那狗嘴边上挂着血,头上还插着许多鸡毛,知子吓得不禁倒退数步,护住楚青山。

“不用怕,这是一个人。”楚青山道。知子这才细细看去,发现那真的是一个人,只不过那人是趴着的,和狗一样,而且身上的衣服都破了,漏了洞,看起来和斑点一样。知子有些恐慌道:“人,人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啊?”

“他叫‘二子’。”楚青山看着二子,二子也望着楚青山,露着牙齿,不停地嘶吼着,却无法向前,只因他的脖子上拴着一根生锈的很粗的铁链。

知子道:“二子,好奇怪的名字,我听说,在您的文化里,只有某一样事情做到极致的大德之人,才能够被称为‘子’。”楚青山道:“‘子’不是这样用的,不过你若这样理解,或许也不算是错,二子的确是个能把一样事情做到极致的人。”

知子含糊地应着,看着嘶吼的二子,还是有些害怕。楚青山领着知子,绕过二子,往学校里面去。原本的学校,现在已是断壁残垣,仅剩的几间屋子里,仍传来读书的声音,楚青山站在窗口,朝里面望去,只见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正拄着拐杖,在教学生们念书:“这个念‘岁。’”学生们一齐喊道:“岁。”老师又道:“这个念‘根’。”学生们复诵道:“‘根’。”老师道:“好,生字念完了,现在我读上联,你们要把下联给我对出来,否则,要打手板。”

老师大声道:“岁老根弥壮。”

学生们异口同音:“阳骄叶更阴。”

楚青山认得这个老人,老人现在的眼睛里不像多年前那么有光泽了,他好似累了一样,可他还是保持着文人的风范,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王青松。他就像是一棵青松,此生就算是累了也不会弯腰改变,哪怕他一开始就长歪了。

楚青山站在没有窗户的窗口,看着站在没有讲台的教室里的王青松,王青松似乎在某个回眸的瞬间,也看见了他,于是两个人的眼光交织在一起。王青松不禁愣住了,他无法确信,面前的这个人是否是真的,他有些恍惚地喊了声。

“下课。”

8

夜深了,按摩店的灯还没有熄。

夏荷正要关门。

她听到一个脚步,很轻的脚步,像是风一样。那阵风没有打招呼,夏荷也没有拦,风就这么进了屋子,将一个装着钱的布袋子,放到了柜子上。

那阵风要走。

夏荷问。

“你要走吗。”

那阵风没有回答。

风出了按摩店,却并没有走得很远,而是站在不远处楼房的阴影里,看着按摩店的门拉下,又看着二楼的灯光开启又熄灭,这才消失在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