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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岔路

车子停在村子的入口,霍天鸿和荀开提着一袋大米和两桶花生油,往村里走去,土路不太平,地是冰冷的,大路还算宽阔。这条路是村子里的主路,在一棵大槐树处分岔,一条通往村上,一条通往村下。两旁都是民房,偶尔听得见狗从门内传来的叫声,也能看到很瘦的狗在外面躬着腰行走,显得很高大。

“天鸿,还在想许慧春的事?”

“许慧春死了,李春山是谁杀的也就成了谜。”

“这个许慧春,平日里不怎么喜欢说话,也没什么朋友,工作上比较本分,曾拿过两次先进生产者,可就是因为这个,就有人故意捉弄她。”

“是嫉妒。师傅还在的时候,我跟着他出案子,是一桩杀人案。他断定男人的发小就是凶手,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师傅说,是嫉妒,两人一起长大,男人事业有成,发小却一无所有,两人明明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可结果却不同,这种巨大的落差,促使有一人拿起了刀子。我起初不信,后来那人的凶器被发现了,上面有他的指纹,他落网的时候说,‘真是个该死的人啊,拥有那么多’。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拥有,也是一种罪恶。”

“是啊,我也从未想过,有人会因为嫉妒而犯罪。许慧春仅仅是拥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成绩,就迎来了那么多的嫉妒。她的母亲曾说,刚开始的时候,她无意中发现,她被子里的凉水被人换成了热水,她烫的喉咙哑了一阵子。后来她又发现,有人偷换她的工作服。再后来,她在工作的时候,总觉得背后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她,就像是随时想要她的命一样,整个人日渐消瘦下去。”

“你说,这叫犯罪吗?”

“我不知道。”

“什么叫犯罪。”

“我……我没办法回答你。我在想,如果是我,我是许慧春,或许我……我也会拿起枪。她曾经好好地去跟那些人谈过,可只是迎来更大的捉弄,她们把她的工位,搬到了厕所的旁边,汇报工作的时候,也只是把她晾在一旁。有什么事情也不通知她,她经常跑错,挨批评。她其实什么也没有做错……”

“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天鸿,你要知道,人如果有出路的话,是绝不会拿起枪,走一条绝路的,许慧春一定是绝望了,才会那样做,虽然是一件件不起眼的小事,可每一件都像一根针一样,戳在她的脚心,她再能忍,也架不住针有千百根啊。”

霍天鸿停下脚步,站在槐树下的岔路口:“人生从来都是,只能选择一条路的,这条路的目的地可以改变,长短也可以变化,但就是不能回头。退步原来是向前,不是这样的,没有选择的其实,只能往前,人生是没有退路的。”

两人往坡上去,路陡峭起来,也变窄了,路面上出现了一些用来防滑的石子,两旁的房屋逐渐稀疏,到后来就不是院子连着院子了,隔几步路才有一间院子。看起来清净了许多。霍天鸿在一间青色砖瓦灰色房檐的庭院前,停下了脚步,伸手敲了敲门。门向内打开,一位老妇探出头来,一看是霍天鸿,立刻转为笑颜,将门全部打开,把人往里面让:“是天鸿啊,快进来,快进来。”

“婶儿,您这是刚吃完吗?”霍天鸿笑着,跟荀开两人走了进去。老妇汤岚将两人领进了院子,着急忙慌地就站在院子里喊道:“老头子,你看看谁来了。”一个沧桑的声音响起:“啊?谁啊?”屋内有一双眼睛透过窗户往外望。汤岚打开门,将两人让进了屋子,屋内有一位白发老者坐在炕上,骨瘦嶙峋,两眼却是有神的。霍天鸿将东西放在地上,笑道:“骆叔,还记得我吗?”

骆玉海脸上的皱纹堆磊起来,口齿有些不清地笑道:“记得,记得,你年年来,我怎么能不记得呢。常健呢?你师父怎么没带着你一块儿来?”

霍天鸿道:“叔,师傅他最近任务忙,这次就让我自己来了。这位是荀开,我们一个组的,是同事,我寻思着以往都是俩人来,这次我一个,有点不太合适,就抓了一人陪我。”荀开向两人问好:“婶儿,叔儿,你们好。”

霍天鸿道:“您也知道,我师父他这个人一忙起来吧,甭说您了,他谁也不认识,怎么叫也叫不动,就连局长找他谈话,他也得先把案子办了。”

骆玉海点头道:“是,是,我知道,我们是老搭档了。我没受伤那时候,所有任务都是我陪着他一块儿出,可以说,我是看着他和他媳妇认识的,他们结婚那时候,我还是证婚人,当时喝了三四瓶,喝的他都不会走路了。”

霍天鸿道:“是啊,您是最了解他的。这不,年关又快到了,我就代表我师父,来看看您,他自己没时间,可他是绝不会忘了你这老伙计的。您看,这些都是师傅让我准备的,有米有油,全都是刚买的,他亲自挑的。”

汤岚急忙推辞道:“天鸿,来就不要带东西了,你们年轻人赚不了几个钱,留着娶媳妇吧,现在你们工资也不高,娶个媳妇花销大着呢。”

霍天鸿笑道:“婶儿,来看我叔,哪儿还用我花钱,这都是我师父花钱买的,他可不缺钱,一天到晚的吃单位食堂,钱都存着呢。”

汤岚道:“好,好,那儿有两瓶酒,是等着你们来,让你们带回去的,是你骆叔一个战友送的,好着呢。他不舍得喝,说等着常健来,送给常健,正好你帮他捎回去。中午就不要走了,留在这里吃饭,我这就去准备,你们先聊。”

汤岚出了屋子,霍天鸿搬来凳子坐在床边,拿起水壶来,给骆玉海倒了一杯水,骆玉海接过来暖手:“天鸿啊,有什么事儿,你就问吧。”

霍天鸿道:“您不愧是老刑警了。”

骆玉海道:“甭说年关未至,连小年都不到,还不到串门的时候,再加上常健如果没有大案,我这里他是一定要来的,而且你今天本来就带着人。常健他每次遇到棘手的案子,都会来跟我寻些出路,我看你今天也是。”

骆玉海一指桌子上的象棋:“拿来,上来坐。”

霍天鸿将桌子上的象棋拿到床上,棋盘打开,两人一边摆棋子,一边说话,荀开坐在一旁看着,火炉上烧着水,水汽蒙蒙。

2

陆田夫穿着黑色大衣行走在街上时,看到了前面拦路设卡的警察。他将头顶的礼帽往下压了压,而后径直穿过马路,拐入了另一条街道。待等电车从身边掠过的时候,他快走了几步,等到电车停下,逆着人流走了上去。车上的位子并不多,他靠门站着,用手拉着头顶的横杆。车厢不是很拥挤,人与人之间是有缝隙的,他这时候看到一个戴着贝雷帽,穿着格子外套的人走了过来。

那人来到他的身边,站住了,陆田夫怕被人认出,故意没有看他,扭过头去,他却在陆田夫耳边低声道:“看您这样子,最近有心事儿?”

陆田夫一愣,低着头,用余光扫视那人,在他的印象中,并没有这个人的影子:“没。”那人摇头道:“不,您一定是有心事,否则,步子怎会如此沉重。”

陆田夫咽了口唾沫:“那……就是有。”那人笑道:“我就说嘛,我看人一向很准的。”陆田夫道:“你,你是干什么的?”

那人靠近了一点:“你想知道?只不过你要是知道了,恐怕以后就没机会脱身了。”陆田夫的双手一下子冒出汗来。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一个便衣警察,只不过警察怕伤及乘客,在车上不好动手,于是打算先控制住目标。

陆田夫正想着,那人的手已经向怀中摸去了,陆田夫知道,当他把手铐掏出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陆田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人的手,同时他的手也摸进了兜里,他兜里放着一把折叠刀,小巧锋利。他在想,只要那人掏出手铐来,他就一下子割断那人喉咙,然后在混乱中混入人群逃走。

陆田夫早已忘记了呼吸,他将手放在刀子上,拇指摁住了弹簧钮,在脑中反复演练,只要手铐一出现,他的拇指就立刻摁出刀来,割喉,逃走,一气呵成。对面那人的手动了,从怀里伸了出来,陆田夫正欲出刀,却发现那人手里握着的是一盒香烟,陆田夫愣了,那人四下看了看:“这是我自己卷的,味儿不比那些大牌差,你只要是抽上一口,就再也忘不掉了,指定还得找我买。”

陆田夫缓缓将刀收了回去,送了一口气,看来是他神经过敏了,与这种类似的情况,这个周已经是第三次了。那人递过来一支:“你先尝尝。”

陆田夫接了过来,此时电车到站了,他不知道这是哪一站,但他必须要下车了,他的心脏已经承受不住了。他快步下了车,四下一扫,往前面的公园走去,那里有椅子,或许他可以歇一歇,刚刚那个烟贩子把他吓得够呛。

可他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烟贩子明目张胆地卖自造烟,早就被抓了,也就得这样。他坐在长椅上,拿出刚刚兜里的烟,放在鼻子前,闻了一下,随即整个人便瘫软在长椅上了,是好烟,香气扑鼻,还没抽就已经醉了。

他掏出打火机,把烟点燃了,抽上一口,而后缓缓张嘴,烟雾飞散。他看着远处的鸽子,想着不知何时才能放松一下,现在东躲西藏,居无定所,想见老婆孩子也见不到,或许能让他暂时放松的,就只有香烟了吧。

想到这里,他开始后悔,刚刚为什么没有买一盒,这种烟要再想买,可是买不到了。想到买烟,他这次就是去取钱的,去一个特定的地方取钱。他抽着烟想,等他这次取了钱,一定要买几盒好烟,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好好地抽上几口,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只喝了点水,他一吃便会吐出来。

可能是紧张吧。

烟抽完了,鸽子也飞走了,鸽子还会再回来,可他不会了,他没法回头了,他要继续地走下去。他将烟蒂仍在公园的喷泉里,站在公园的导览牌前看了看,往公园深处走去。他离开后,正午十二点定时启动的喷泉开始表演了,地上喷射出的水流将烟蒂吞没,烟蒂随着排水管道,一起流入到城市的下水系统中。

陆田夫沿着公园后面的一条林荫小路一直走,出去以后又转入了一条废弃的厂后路。接下来一段时间,如果不是遇到特殊情况,他可能是不会乘坐什么交通工具了,形形色色的人总让他神经紧张。就算要乘坐,也要选择人多的,不仅不容易被认出来,而且就算被认出来,警察顾及周边群众安全,也不会贸然动手,他可以有充足的时间和条件,进行反抗或逃离。他总是在脑中假设。

他一路上都在想这些,当他脱离幻想,面对现实的时候,他发现他已到了取钱地点的附近。他左右看了看,这边是一片海岸,远远地能看到海面上正有渔船在靠岸,海岸边上有一片居民区,居民区后面有几栋高楼,其中最高的应该是百货大楼,即便隔着很远也能看到。他迈步向百货大楼走去。

穿过一片海边的林荫街道,他来到百货大楼下,外挂楼梯上挂着标识,正在维修,禁止入内。他一下子翻过护栏,从外挂楼梯往上走,一直走到顶楼天台。站在天台上,可以一览海岸全景。他开始四下寻找,他还记得在电话里,那个人让他在黄金海岸二区附近,找一栋纯蓝色的建筑。他的视线不断移动着,大海,波浪,阳光,沙滩,人群,树木,草地,楼房,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视线忽然顿了一下,又往回转,他看到了,那确实是一个纯蓝色的建筑,很是显眼,是一个海啸预警室,是海边独有的建筑,如果海啸来了,便会有人冲进哪里,用大喇叭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他看到是预警室后,立刻转身下楼梯,可他走了几步,却又停在了脚步,他从外挂楼梯上,往下望了一眼,他感到有可能这是他最后一次看风景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逃亡后,他总有一种感觉,他随时都有可能死去。风吹动他的发丝,他眼神中竟生出一种留恋来。

可他不能留恋太久,他要走了。他快步顺着楼梯下来,翻过警告牌,一头扎进了林荫小路中,往预警室去。海边的风轻抚着他的头发,他这时候注意到了广告牌上嬉戏的儿童,他们在沙滩上奔跑,戴着蓝色的游泳圈,是蓝色的游泳圈啊,他记得他给女儿也买过一个,他想,他可能以后不会再愿意看到和想起这个颜色了。人在想事的时候,走得就很快,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到了预警室附近。

陆田夫抬头望了望四周,没有什么人朝这个方向盯着看,这里应该是安全的,至少外面没有人监视,他压了压帽檐,将两手揣进兜里,握住折叠刀,以便应对随时有可能发生的不测。他走近了才发现,这座预警室已经废弃了,门上挂着生锈的铁锁,就连窗户都也已经破裂了。他从破裂的窗户向里面望了一眼,地上全是玻璃碎片,上面还覆盖着灰尘,这里不知已废弃了多久。

那个人从来都很谨慎,这次只说把了取钱的地点,却没有说具体放在哪里。陆田夫将一条腿搭在窗沿上,想要顺着窗口钻进去,可他发现这个窗口太小,那人应该不会把钱放在里面的,于是他又用手摁着窗沿,往下撤那条腿,这时候他感到指尖好像戳到了什么东西,他慢慢地蹲下来,发现了一个被强力胶带贴在窗沿下面的蓝色荷包。他左右看了看,缓缓站起身来,荷包已进了口袋。

陆田夫未曾打开荷包去看,但他凭借感觉,已知道里面的钱并不少,至少够他吃很长一段时间烟了,他哼起了自编的小曲,向远处走去。

“蓝蓝的海风下。”

“有一坨白色的风。”

“是鸟还是鸟粪。”

“人儿啊他分不清。”

“是鸟应该飞。”

“是粪应该浓。”

“管他是鸟还是粪。”

“天黑了一样不再光荣。”

“收走一切的是老翁。”

“收走老翁的是飞鸿。”

“老翁驾着飞鸿走。”

“走到天边天又明。”

3

一子落定,骆玉海指了指茶几上的烟袋锅子,霍天鸿拿来,给骆玉海点上。烟雾在空里环绕,骆玉海的眉头倏然收紧,又松下,抽了七八口后,放下了烟袋锅子,拿起一枚棋子,盯着道:“这让我,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桩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