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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夜黑

天是黑暗的。

麦田里风很大。

樊茗举着斧头,缓步向林朦走去。楚青山大喊着,快步冲过去,想要阻止这一切,可却当他伸出手臂,想要去拦住樊茗时,他却一个踉跄,从樊茗的身体里穿了过去。他再次转过身,樊茗与林朦已只距咫尺,楚青山又一次扑过去,可仍旧是狠狠地摔在了麦田里,他反复如此,可却怎么也阻止不了这一切,只得眼睁睁看着斧子高高地举起来,悬在半空。斧子落下的瞬间,他失声大叫。

“林朦!——”

楚青山圆睁双目,从床上醒了过来。汗水从他的额头流下,他不禁口干舌燥。定了定心神,他缓缓地坐起身来,知子站在床边,端着一杯热水,有些惊魂未定:“您最近,总是会做这样的噩梦,而后突然惊醒,是有什么心事吗?”

楚青山看向窗外,夜色朦胧。知子将热水放到床头柜上:“‘林朦’是谁,您好像总在呼喊这个名字。”楚青山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水杯了,小啜了一口热水。知子道:“这听上去,好像是一个女人的名字。您送我外出学习的时候,我曾辅修过一些心理学,据说梦中的呼喊,大都是出于思念或恐惧。这些年我没见您恐惧过什么,那应该是思念吧,从山里回来之后,您拥有了思念。”

楚青山的眼眉低下,叹道:“或许吧……”

知子微笑道:“恕我直言,我倒觉得,这不失为一件好事。思念和遗憾大都是无法完成的事,拥有了遗憾的人,恐会抑郁而终,而人若有了思念,或许为了这件思念,而更好的活下去,因为只有活着,思念才有实现的可能。”

楚青山看向窗户,那玻璃上再次出现他的影子,那影子慢慢地变成了林朦的样子,他恍惚道:“还有可能吗?”林朦没有回应他,转身消失了。

知子看了看窗外:“离天亮还有些时间,不打扰您休息了,我就在门口,您若是有需要,及时叫我。”知子走到门口,又回头道:“对了,明天基金会还有一次活动,就在上次那个地方,这次是发放新年公益物资,您要去吗?”

楚青山道:“我……”知子道:“我给您约了的,没事情的话,就去吧,我看您自上次从山里回来,已好些日子没有出门了,走走也是好的。”

2

旧收音机在柜台上作响。

里面传来一女一男的声音。

“连环凶杀案的第六名受害者已经出现,可真凶仍未归案,现在各家媒体都在讨论这件事,相信各位听众也知道不少,我们问问专家怎么看。”

“其实现在社会上关于这件案子,主要有三种看法。”

“主要是哪三种呢?”

“其一是你要杀就杀,管我什么事,据说这些受害人生前都干过一些违法的勾当,有些人觉得这是上天对他们的一种惩罚,死了也没什么。”

“那第二种呢。”

“其二就是凶手是在模仿多年前轮回坛的那件六道轮回案,要集齐六个受害者的身体部位,羽化飞升,这种想法的人我看还是占多数的。”

“最后一种是什么呢。”

“其三就是有小部分人认为,这完全是随机杀人,所谓的取走身体部位,也不过是一种心理变态的结果,为了迷惑大众,制造恐慌而已。”

“专家您支持哪种呢?”

“我们从理性的角度来分析,第一种是有可能的,说不定有人会化身为所谓的‘正义使者’去处理这些有罪之人。那么第二种呢,是……”

夏荷关掉了收音机,穿上鞋子,打开了按摩店的门。门外狂风呼啸,今日听起来要比昨日冷,她戴上手套,举起了枣木棍,摸索着出了门。

日头还没有升得很高,她听到凶猛的风声中多了些人语,要到新年了,一切似乎都要热闹起来了。人是会让冬天变暖的,其他动物却不能。

这或许是因为人的感情很丰富吧。

3

楚青山站在发放物资的人群中,看着大小不一的东西在一双双手之间流转,人声嘈杂。从山里回来后,他明显能感到比以前憔悴得更快了。

他时常出神发愣。林朦的影子总在他眼前出现,他怎么也无法相信,林朦真的死了,更无法相信,是樊茗亲手杀死了林朦。他始终觉得,这好像一个荒诞的笑话,就像是有人告诉他,他其实没病一样。他想要证明这件事是假的,可他无从下手,于是他只能不断地说服自己,林朦没有死,樊茗也没有杀人。

风大了,楚青山被这风一拍,咳嗽起来,知子急忙扶住:“您一定要小心的,医生说了,这种病会让您的免疫力下降,我去车上给您拿衣服。”

知子转身,快步离去。楚青山抬起头来,他头一次感到他竟如此脆弱,一阵风就能让他头晕目眩,他这时候在人群中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夏荷用枣木棍敲打着地面,随着排队的人群缓缓移动,她没有拿对联和灯笼,也没有去碰米和油,只是拿了两根蜡烛,便转身走了。楚青山看着夏荷离去的背影,越发觉得熟悉,他情不自禁地跟了上去,哪怕仅仅是像也好,他也想多看一会儿。

楚青山跟着林朦,一路穿过小巷,走在大街上,夏荷在红灯前停下,他就站在夏荷后面。风迎面吹来,仿佛将夏荷身上的味道吹了过来,他不禁想起了那个山里的夏天,那个令他难以自拔的味道。他这些年见过很多女人,可却没有一个女人拥有那个味道。他看着夏荷的背影,几乎要把身子凑上去。就在此时,绿灯亮了,马路两侧的人群活动起来,往对面走去,夏荷也向着对面去了。

夏荷从大路入了窄巷,两旁是民房,走了一段又入了土路,两旁是麦田,可地里还没有麦子,只有远处不断吹来的空旷的风。夏荷的头发被风吹起,凌乱了,飞舞了,楚青山望着那飘动的发丝,想起了山里那些流水般涌动的麦子。

他不明白人为什么不能像麦子一样,在最辉煌灿烂的时候结束,而要在最苍白无力的时候死去,让天地看到其最憔悴的一面。不知不觉间,他已跟着夏荷走出了很远。夏荷打开门,走入了按摩店,楚青山也不自觉地跟了进去。

“你还要跟着我吗?”

夏荷问道。

楚青山这才发现,他已不在大路上,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夏荷将东西放在柜子上,摸索着将褶皱的床整理了一下:“要按摩吗?”

楚青山一愣,连忙道:“是啊,我就是来找你按摩的。”夏荷往炉子里添了些煤,用火钳摁平了,放上一壶水烧着:“你跟了我很久的。”

楚青山道:“我……是啊,我知道你是按摩的,所以要跟着你……然后……”夏荷将外套脱下,叠好了,放在一旁的床上:“外衣脱了吧。”

楚青山将外衣脱下。夏荷将门关上:“躺着。”楚青山平躺在床上,侧着脸,夏荷将围脖摘了,站在床边,弯下腰,按摩起来。楚青山感到有两只手像是两条细蛇一般,在他身上游走,让他的皮肉火辣辣的,一点微微的痛感涌上。

他感到被那双手按过的地方,都会在片刻之后,如缓缓绽放的棉花一样,放松下来。他已很久没有如此放松过了,每当那双手一用力,夏荷的身子便会离他更近一些,他从那些垂下的发丝间,又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女人香。

风呼啸着从门缝里钻进来,将门吹得直晃。

“你的声音,让我感到熟悉……我的意思是,很像我曾见过的一个人……”楚青山忍不住道,“你身上的味道也是……我不是那种意思……”

夏荷道:“天底下相似的人有很多,我偶尔走在街上,也会遇到几个听上去相似的人。至于你说的味道,或许女人都有吧,对女人来说,闻到身上有种莫名的味道,有时候远不如见到一个因这种气味而陶醉的男人更有成就感。”

“砰!”

门一下子被风冲开了。

这股风卷了进来,连带吹掉了夏荷遮目的黑布,她蹲在地上摸索着,寻找那条布:“我刚才便该把门闩插上的,今天真是个风大的日子。”

“我来帮你吧。”楚青山走下床,将门关了,又插上了门闩,风一下子小了,只听得见呜呜声,等他转过身来,要去寻那块黑布时,他清楚地看到了夏荷的脸。不会错的,那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面容。他不禁有些恍惚,几乎要大叫出来。

“真的是你……”

4

山北大街,内春小区。

“十二号楼,五层中户。”

李小禾手持枪支,领着几人钻入了楼栋。他们飞快地上楼,集结在五层中户的门外,透过门上的铁网能够看到,门有两层,外层是防盗门,内层是木门。李小禾一使眼色,一人站了出来,伸手敲门,“有人吗?物业的。”

门内无人应答,敲门的人再次重复。

“开。”李小禾说完,一提着箱子的人从后面走了出来,那人扫了眼锁,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细长的拐形工具来,深入门锁中,手一紧一松,外门应声而开。李小禾回头一个手势,冲上前去,一脚将内门踹开,冲入屋内。

屋内较为空旷,东西不多,窗帘拉着,地上散乱着一些杂物,能看出有生活的痕迹,搜索过后,几个房间内传来信息,均为:“没有发现。”

李小禾拿出对讲机。

“一组,山北大街,没有发现嫌疑人。”

几乎在刚刚李小禾踹门而入的同时,新蕊街道修车铺旁的一间平房外,也聚集着几个人。孔华持枪,一下子将门撞开,领人冲入了屋内。

平房内只有两间屋子,窗户开着,寒风从外面冲进来,吹得人心寒,搜索过后,孔华举起了对讲机:“二组,新蕊街道,没有发现嫌疑人。”

与此同时,几个人涌入了中云街道的一条胡同,他们在中间一户的门外停住,门环已生锈了,上面横挂着一架锁,贝米回头道:“门锁着。”

戚山拿来一把钳子,一下将门锁夹开,踹门而入。一番搜索过后,他站在院子里,拿起了对讲机:“三组,中云街道,没有发现嫌疑人。”

5

夜幕缓缓降下。

按摩店内,炉火微热。

两人对面而坐。

楚青山看着面前这个是林朦,但现在却叫夏荷的女人,他忍不住道:“这一切真的就像是一场噩梦,就在不久前,我刚刚知道你……”

林朦道:“天底下说不出缘由的东西有很多,这么多年了,看来你还没有习惯。你刚刚说,你这些年在国外经商,为什么又突然回来。”

“我……”楚青山将头低了下去,“我想回来,所以就回来了,国外毕竟是国外,呆不习惯,吃得不好,睡得也不好,就回来了。我没想到,我当年从山里走了之后,还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你真的活着……”

楚青山说完后,连忙又道:“我的意思是,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其实我去山里,就是为了找你的,可是……可是我听说,你……”

“过去的事情,无法面对。”林朦将头微微仰起,“我至今都无法想象,如果当初我没能从那柄斧头底下逃出来,结果会是怎样……”

“他为什么要……”楚青山看着林朦的脸庞,将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两人静静地面对面坐着,屋内安静,只听得炉子烧得很旺,很响。

“砰!”

门一下子开了。

这次不是风。

知子冲了进来,看到楚青山后,一下子扑了上去,激动得要哭出来:“原来您在这儿啊,我差点以为,我把您弄丢了,对不起……”

楚青山有些不知所措,他看到林朦的脸上露出一丝恍若释怀的微笑来:“听起来,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楚青山迟疑道:“她……”

林朦站起身来:“天已黑了吧,我烧的水也开了,我给这位先生的服务已经结束了,报酬他付过了,我想,或许这里很快就要关门了。”

知子连忙道:“谢谢您。”知子拉起楚青山来,给他披上一件厚厚的外套,小心地扶着他:“您知道吗?我真的找了好久,才找到这里。”

两人往外走,楚青山微微扭回头去,用余光看着林朦的背影,风一打在他的脸上,他不知怎么的,嗓子一下子紧了起来,连一句再见都说不出来,又或许是,他不知道会不会再见。人最可悲的情感便是,想要说话的人就在对面,可却说不出话来。林朦将水壶拿起来,炉子里的火焰映着她脸上默默流下的泪珠。

楚青山走了。

走在了冷风中。

天色暗了下来,夜色将大地上的光彩吞噬得一干二净,按摩店对面失明的路灯下,走出来一个人,他缓缓地摘下了口罩,他是白甫,是冬苓,可当他踏入这间按摩店的时候,这些他都不是了,他只是樊茗——一个永远的胆小鬼。

樊茗道。

“他来了。”

林朦道。

“他走了。”

“他知道吗?”

“他不知道。我跟他说,你已经死了的,我侥幸逃了出来。”林朦将热水倒入了燃烧的炉子里,里面发出尖锐的爆鸣,“火灭了。”

林朦转过身。

“夜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