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残阳如血

    前世的李正出身寒微，努力学习，拼命工作，也一心想要出人头地，虽然工作三年还一直郁郁不得志，却从来不曾做过半分损人利己的事情。

    他叫李正！

    他有着自己的坚持！

    他有着自己的傲气！

    哪怕再苦再痛，他也只会一个人躲起来喝个伶仃大醉，酒醒之后，他依然还是他——李正！

    他想活下去，想拼命活得更好，但，他不想伤害任何人。

    以前是这样，现在依然还是这样！

    他想活下去！

    所以，他拿起了刀。

    他不想伤害任何人！

    所以，手中有刀他依然很害怕。

    所以，那虬须大汉杀来时，他只想退。

    所以，那虬须大汉一刀接一刀劈来时，他只是举刀去挡。

    可是，他突然发现自己被吓尿了！

    那一刻，他彻底崩溃了！

    他的坚持，他的骄傲，他那颗深深隐藏着的清高灵魂……在那一刻，都被那泡尿淋了个烟消云散。

    那感觉让他出离地愤怒，愤怒到想要打破一切给他带来恐惧的东西——那个虬须大汉，那些蜂拥而至的敌人，甚至这场该死的战争！

    所以，他挥刀杀了上去，不顾一切地杀了上去！

    与其怯懦地活着，他情愿勇敢地死去！

    “啊……”

    但他依旧是愤怒的，愤怒的咆哮声直冲云霄，一如他手中劈出的长刀，势若雷霆。

    “杀……”

    一个刚刚跳下箭垛的精壮大汉挥刀迎向了李正的刀锋。

    “当……”

    两刀交击，那大汉手中的长刀被撞得往后一扬。

    “啊……”

    李正一声咆哮，却已刀锋一转，再次斜劈而下，刀声呼啸，势若雷霆。

    “噗……咔……”

    刀锋毫无阻滞地劈进了那精壮汉子的脖颈，直将那颗大好的头颅劈得横飞了出去，飚射的鲜血冲天而起。

    “嘭……”

    一具无头的尸体栽倒在地，烟尘升腾。

    “啊……”

    李正却已咆哮着扑向下一个敌人，不待那个精瘦的汉子跳下箭垛便已挥刀冲他双腿横扫了过去。

    “噗……咔……”

    “呃啊……啊……”

    刀光如电，那精瘦汉子甚至来不及反应，便哀嚎着倒摔了出去。

    “啊……”

    随即一顶缨冠从箭垛下冒了出来，堪堪才冒出半截，李正便已挥刀，照那缨冠狠狠地劈了下去。

    “嘭……”

    一声闷响，那缨冠顿时便是一沉，再无影踪。

    “啊……啊……”

    箭垛下迟迟再无敌人上来，李正一声怒吼，又挥刀向左侧混战的人群杀了过去，手起刀落间，血光飞溅，哀嚎声四起。

    “啊……啊……”

    声声咆哮也发泄不完他满腔的怒火，漫天的血光也抚不平他心中的伤痛。

    他不想伤人，却偏偏重生在了战场之上。

    于是，他只能挥刀……他不允许自己怯懦地死去！

    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呜呜……呜呜……”

    不知过了多久，城外再次响起了号角声，残存的敌人慌忙往城下退去。

    “啊……啊……”

    李正的声音已经嘶哑，但手中的长刀却依然挥得呼啸生风，直追到箭垛边才停下了脚步。

    “咻咻咻……”

    箭雨再次自城头腾空而起，李正却是浑身一个激灵，“噗通”一屁股跌坐在地，“当……”，手中满是缺口的长刀随着他的身形狠狠地撞在了地上，“嘭……”，竟被折成了两截。

    “咻咻……咻咻……”

    箭雨一波紧接着一波，破空声阵阵。

    “嘶……嘶……”

    李正突然清醒了过来，猛然捂着左肩抽起了凉气，“该死的……”

    “啊……啊……呃啊……”

    破空声渐渐低落，呻吟声惨嚎声渐渐清晰起来。

    “啪嗒啪嗒……”

    一堆堆身着布衣的百姓匆匆冲上了城头，开始打扫战场。

    “李大锤，”

    一个身着黑色皮甲的高大青年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李正面前，一屁股坐在了他右边，重重一拍李正的肩膀，满是血污的大脸上笑容灿烂，“好！没给我丢脸！”

    “嘶……”

    李正龇牙咧嘴地望了他一眼，“你轻点……”

    “呃……”

    那青年一怔，讪讪而笑，“我还以为你不怕疼呢！挨了一刀还杀那么凶……”

    “军医，”

    李正懒得理他，抬头四顾，“军医在哪里？我受伤了，我受伤了……”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流了多少血，只觉眩晕的感觉已经上了头，好似浪花拍岸，一波接一波。

    “哪来的军医？”

    一旁的青年苦笑着嘟囔了一声，“嘶啦……”一身撕下了一片衣襟，“我来给你包……”

    “呃……”

    李正一愣，犹豫着侧过身子把左臂肩靠了过去。

    这布虽然不干净，包扎伤口可能会引起感染，却也比一直流着血强。

    “他娘的，”

    那青年一边帮李正包扎着，一边愤愤地咒骂着，“郭天彪那个奸贼，都当上三镇节度使了还不知足……放着荣华富贵的日子不过，偏要造反，害得老子们也跟着遭罪……”

    “呃……”

    说着，那青年把布条往李正左肩上一缠，然后猛地一拉，直疼得李正一声闷哼，却听那青年口中没停，“本来是想拉你来平阳城享几天清福的，不想却赶上了这档口……早晓得就让你继续跟着朱老二抡大锤了！”

    说罢，那青年收回手拍了拍，一望李正，把左腿伸了出来，“你也帮我包一下……”

    “哦，”

    李正点了点头，抓起自己的衣襟撕了起来，神色犹豫，“那个……你是谁？”

    “呃……”

    那青年一怔就要发飙，却听李正已经解释了起来，“我被石头砸到了头，记不得事了……”

    “被砸中了头？”

    那青年一愣，连忙伸手取下了李正头上已经变了形的铁制头盔，仔细端详起来，“还好，还好……头皮没破，连血都没流一点……嘶……”

    那青年正说着话，冷不防李正猛然勒紧了布袋，顿时痛得一哆嗦，连忙低头狠狠地一瞪李正，“你这是抱复……”

    “说真的！”

    李正连忙打断了那青年的话，神色肃然，“我真地记不起事了……一点儿也记不起了……就连我是谁，我现在在哪里也不记得了！”

    “哦……”

    见李正的样子不像说笑，那青年不禁又担忧了起来，“头……还痛吗？”

    “不痛，”

    李正轻轻地摇了摇头，也是满脸疑惑，“就刚醒的时候有点痛，现在一点也不痛了……”

    “那就好！”

    那青年松了口气，“就怕被砸成了内伤，那就没得治了……”

    说着，那青年顿了顿，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叫尤勇，甘州平阳郡龙邑县人士，现在是平阳郡步兵营队正……你呢，叫李鸿，人称李大锤，是我的同乡，今年夏才应征入伍的，如今是我的兵！”

    “李鸿……李大锤……”

    李正皱眉沉吟起来，突然一抬头，正色地望着尤勇，“我刚刚昏迷的时候梦到了一个人，看不清他的长相，但能听到他说话，他让我改个名字，要不然，就活不成了……”

    “呃……”

    尤勇一愣，将信将疑，“可是，名字是爹娘取的，不能乱改……”

    说着，尤勇突然神色一动，“是了，李叔李婶如今都不在了……他让你改成什么？”

    呵呵……原来和我一样苦命啊！

    李正暗自苦笑一声，抬头望向了已经爬上中天的太阳，“他让我改成李正……”

    “尤大胆！”

    李正话音未落，便见一个魁梧的中年汉子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行止间一身锁子甲“叮当”作响，三两步走到近前，一瞪尤勇，神色威严，“不整顿防线，在这里偷懒？”

    “都头！”

    尤勇慌忙挣扎着站了起来，一张大脸满是苦色，“我的腿伤了，把事情都交给薛彪了……包扎好了就过去！”

    李正也连忙跟着站了起来，却不敢吱声。

    “哦，”

    那都头一扫尤勇的双腿，当看到他左腿上已被鲜血浸透的布条时，神色一黯，“给老子小心些！李青山、郑仲春和罗彬都没了……这才是叛军的第一波攻击啊！”

    “嗯……”

    尤勇神色一黯，“都头，你也小心些！”

    “老子用不着你担心！”

    那都头一摆手，转身就走，脚步却沉重了许多，只有那身锁子甲依旧还在“叮当……”作响。

    “唉……”

    尤勇轻轻地叹了口气，回头望了李正一眼，“找顶头盔带上，自己放机灵点！”

    说罢，尤勇便一瘸一拐地往右侧去了，嗓门变得粗壮起来，“薛彪！薛彪……”

    这该死的战争！

    李正抬头望了望高挂的艳阳，长长地吐了口浊气，低头正好看到两个百姓已经把那虬须大汉的尸体扔出了城外，拿着扒下来的盔甲长刀就要离开，连忙就追了上去，“把头盔和刀给我……”

    “嘘嘘嘘……”

    李正话音未落，破空声便已大作。

    两个百姓连忙把头盔和长刀塞给了李正，匆匆地就往城下跑去。

    “嘭嘭嘭……”

    “啊啊……呃啊……”

    城墙震颤，烟尘翻腾，碎石断砖四溅，惨叫声此起彼伏，叛军的第二波攻击已然展开。

    “杀啊……杀啊……”

    “咻咻咻……咻咻咻……”

    “啊啊……呃啊……”

    汹涌奔流的人潮，铺天盖地的箭雨，靠上城头的云梯，滚滚而下的火油、滚石，此起彼伏的惨嚎声……这便是战争——人类最愚蠢的游戏！

    当叛军涌上城头，当一对对士卒挥舞着刀枪亡命厮杀，当那朵朵血花绽放染红那一双双眼眸时，就连那高高在上的太阳都有些不忍地钻进了云层，不想再细看。

    “杀……杀……杀……”

    而已经陷入狂乱的将士们依旧在奋力地挥舞着武器，浴血搏杀。

    “杀……杀……”

    李正也不知自己已经挥出了多少刀，砍倒了多少敌人，只知道继续挥刀劈砍。

    停下，只能等来死亡！

    而他，还想活下去！

    “呜呜……呜呜……”

    当双眼已经被鲜血完全迷住，当浑身上下已被鲜血浸透，李正终于听到了号角声，顿时心中一松，软软地朝地上坐了下去。

    “咻咻咻……”

    箭矢划破了空气，响声尖厉，李正“当啷”一声扔掉了手中的长刀，仰面便倒。

    李正躺在尸骸堆里，怔怔地望着天边的夕阳，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悄然滑落。

    我还活着，可是，那夕阳为什么比血还要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