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辞青从来就晓得,她是不一般的女子。
也不会信她方才那一句自谦的话,当真以为她是只会看两眼账本的人。
可纵使这样,她也只是看了几页随便心算了算,便能发现这账目对的上却又很奇怪,卫辞青心中颇有些惊艳。
小丫鬟身上的秘密,似乎他还有很多没有找寻到,还真是总会猝不及防给他以惊喜。
他如今正在休沐之时,皇上吩咐的彻查五皇子贪污一案又是暗中行动,并不曾有更多人知晓,所以各个地方奏上来的折子都并不是很刁钻,对于她来说应当是不会太难的。
卫辞青料定了不会用花颜多少世间。
直到夜色笼罩下来,窗外也暗了下来了,行之和朔风进书房点灯换炭,卫辞青抬头便瞧见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已经靠在书案上睡着。
他瞧了一眼行之和朔风示意他们轻声些,又放下手中账簿,起身到了花颜身边,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放在了屏风后的床榻之上,盖上被褥才起身走。
谁知刚放下花颜,卫辞青便瞧见她脸上沾着的墨汁,索性等她醒了再去洗漱。
卫辞青到了书案前,眼尖地发现那一叠摞得整整齐齐的折子旁边放着一张宣纸,想来是她试笔墨之时所用,只是此时上面倒是画了一只慵懒假寐的狼,特别的地方是那狼的旁边赫然三个大字:大公子。
不得不说,她画的很好,栩栩如生,很是传神。
卫辞青哑然失笑,这小丫鬟胆子越发大了,这是说他是大尾巴狼呢。
他无奈一笑,可却将手边那张画了狼的宣纸好好地收到了一边。
卫辞青从没想过会有人进自己的书房,是为了能帮他办公。
他也不相信会有人在对外的事务之上,和他的看法会这样的想像。
其实那一日他问她对五皇子贪污一案的看法,也没存什么期待和希望,只是顺口一问。
毕竟若不管是换成是朝堂之上的哪一个官员在听说和五皇子有关,态度便会变得模糊不清,甚至更有甚者会为他求情。
若是换了愚昧之人,怕是会惧怕五皇子的身份,要劝他莫要执着于此事的。
可纵使是五皇子又如何?
如此搜刮民脂民膏,贪赃枉法,一旦律法失了震慑和拘束力,必然国将不国,民不聊生。
五皇子,又其实轻易能够放过的?
一连好些日子,折子都是花颜帮大公子批的,而大公子则是专心地扑在那些账本上。
时不时还会请来太子殿下,一同商议此事,事关朝政,花颜自然不可能那么没有眼力见,每每都是主动地退身出去。
这日子过得快,眨眼间大半个月便过了,其中五皇子贪污一案的账本早就查了个水落石出,只是大公子交上去之后,皇上却一直按下不提,心思不定。
花颜虽还没有害喜的反应,但当真是一日比一日的贪睡,从一开始正常一睡四个时辰,到如今一日要睡上八九个时辰才有些精神。
这一日,她同大公子用完了午膳,太子殿下便来了,她正要同从前一样退出去,却被太子殿下拦住。
“今日前来倒不是什么要紧事,姑娘不必跑的这样快。”太子殿下摇着手中的折扇,也没了前些日子前来同大公子议事时的严肃,颇多了几分风流倜傥翩翩公子的气质。
随即好似是打趣地瞧了一眼大公子,又看向花颜道:“每每孤一来,姑娘便跑得这样快,简直是比每年春猎时的梅花鹿还要跑的快。不知道的还以为孤多吓人,姑娘再跑怕是老师护短便不让孤再上门了。”
“太子殿下说笑了。殿下与公子商议之要事,岂是花颜能够听的,花颜这便告退。”花颜被太子殿下说得不好意思,忙要退下去,却被大公子带着手腕拉了回去。
“公子?”花颜抬眼看向他,不解又试探。
“今日确然不是什么要事,没什么不能听的。”卫辞青的大掌进了她宽大的衣袖,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她衣袖中的柔荑,尽是缠绵之意。
说着,大公子便让花颜在一旁坐着。
虽然自己老师手里具体做了什么他是不得而知,但是那两人眉目传情眼波流转的模样,太子殿下早就看得是一脸的忍耐,止不住地用折扇扇着风。
最后瞧着眼前两人没一个人搭理自己,太子殿下实在是忍不住:“诶诶诶诶,孤还在呢!”
每回都要被老师酸掉牙,可偏偏同从前那千年不开花的铁树长得一模一样,做出来的事儿却是完全不一样了。
“殿下还没有一两位满意的侍妾了?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卫辞青挑眉反问。
太子殿下:……
他被大公子问得噎住,强行转移话题:“方才说起春猎,近来事多并未曾注意,如今查完了账簿才有闲心想了起来,年过完了,如今都出了正月了,等再暖和些,父皇也该春猎了。算算日子应该也就在一个多月之后了。不过呢,今日前来要说的倒不是春猎,而是在春猎之前,皇祖母要办一个春日宴,说是请满京城有头有脸人家的公子小姐老爷夫人们前来,一同赏春。”
说这话的时候,太子殿下脸上的神色很是神秘,再加上他一番话,别说是大公子,花颜都觉出些东西来。
其实如此这般的宴会,不论是哪一年京城都是要办上许多的,其中目的左不过也就那么几个,根据眼下的情况来看,太后娘娘怕是就意图要给满京城的公子小姐们相亲了。
其中最最主要的,便就是八公主和吐蕃公主的婚事还没有定下来,上次比试招亲虽然有不少出众的公子,却好巧不巧被那刺客坏了好事,便是双双都未曾选中人。
只是这样的场合,她自然是要少言少语的好,况且大公子和太子殿下这样的人,谈笑间深意无数,见过的勾心斗角怕是比她走过的路都多,哪里还需要她出声言语。
“皇祖母本就操心宁儿的婚事,如今又多了一位吐蕃公主,虽不是自己亲生的公主,但事关吐蕃和大景,皇祖母自然也是要一视同仁重视的。上次刺客一事打乱了皇祖母所有的计划,眼看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皇祖母不着急才怪。”太子殿下喝着茶说到,抿了一口茶又道:
“还有前些日子,听说宁儿又在宫里闹了。只是父皇不让孤和几位皇弟去瞧,说是要给她一个教训,谁也不许妄自前去。她闹什么,孤不用想也知晓,总是绕不过老师。”
说到此处,房中三人便都静了,各有心事。
太子殿下很快又岔开了话题,说回了正事儿:“说是春日宴,其实就是换个方式为宁儿与吐蕃公主挑选夫婿,这本身没什么稀奇的。只是稀奇就稀奇在,此次春日宴皇祖母吩咐了,不在宫中办,说是宫中规矩多,怕他们拘束。老师猜猜,皇祖母钦点的在何处办那春日宴?”
大公子危襟正坐地端着茶,抿了一口,淡声道:“卫府。”
“听说今日一早,皇祖母便派人将卫老夫人请进了宫说此事了,听说还是卫二公子主要负责举办。”太子殿下说着。
大公子并不惊讶,就好像从太子殿下嘴中听说春日宴不在宫中举办时,就已经料到了太后娘娘会在卫府举办,所以听见太子殿下的话时,神色没有丝毫起伏。
花颜抿了抿唇,自己在心中思索着,其实有些想不通太后娘娘为何会选择在卫府举办。
正在此时,太子殿下不知怎么突然目光就到了花颜的身上,笑问:“姑娘到时候也要去瞧瞧,虽说身子贵重,但总是闷在一处也是不太好的。”
花颜和大公子对视一眼,便回话:“是。”
听完太子殿下的话,花颜才瞬间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顿时便懂了为何太后娘娘会选择在卫府。
一是因为卫府如今荣华非京中其他人家能比,在卫府举办能够显示出太后娘娘的诚意,让各家觉得太后娘娘很是重视。
二是恐怕同卫老夫人和二公子有些关系,卫老夫人装着念佛伺候了太后娘娘这样多年,她若是要求,太后娘娘正合心意也没有理由不允许。若是此事办的好,便也不枉卫老夫人为他求来这正四品的官位。当真要是为八公主和吐蕃公主找到的如意郎君,也算是解了皇上的燃眉之急,日后定然不可能只是一个四品官。
三怕是和大公子有说不清的关系。太后娘娘想要借她,让八公主彻彻底底地对大公子死了那条心。
说完,花颜瞧着太子殿下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随口找了个借口退出书房。
只剩下太子殿下和大公子两人。
“所以说孤知道,上次在宫中,实在是宁儿做的太过分了,才让老师想要断了她的心思。只是如今她闹得厉害,纵使是被父皇罚成那样,又是打板子又是抄写佛经又是面壁思过,除了那比试招亲之外,再未有一日是能够踏出殿门一步的。我虽知道这些都是宁儿自己应该承受的责罚,这些年也确实将她宠坏了,导致她变得如此骄纵跋扈。可她从前从未受过这些责罚,如今为了老师还是和父皇僵持着。孤好歹是她的皇兄,是一个娘肚子出来的,看着难免心疼却又无可奈何。”太子殿下说话时便没了方才的笑容和轻松,而是放下了浑身的身份,看着他问:
“老师,我知道宁儿都是咎由自取,可作为兄长还是忍不住郑重地问您一句,难道您就当真不能娶宁儿么?我知道您满意花颜姑娘,只是她是罪臣之女,是注定当不得老师正室夫人的。若是实在要娶一个正室夫人,为何不能是宁儿?”
太子殿下在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情绪很是激动,眼眶里似乎都溢上一些泪水,就仿佛他此时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什么一国皇子,也忘却了自己乃是太子的身份,只是八公主的兄长。
他也只是一位心疼妹妹的兄长,因为太心疼妹妹,所以想要她如愿以偿才会来问卫辞青。
卫辞青像是没想到会从太子殿下嘴里听见一番话,有些猝不及防地拧了眉,看着他回答:“太子您不够理智了。”
只是这样一句平平淡淡的回答,便回答了太子殿下激动的一大段话。
也像是一桶冰凉的冷水,从太子殿下的头上猛地浇了下来,让他回复了理智。
他神色淡了些许,像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苦笑道:“是孤意气用事了。抛开一切不谈,从古至今哪有权臣尚公主的。”
言语中全是自嘲和对情绪的隐忍。
卫辞青端着茶,沉默了半晌才终于再次开口:“不过是些板子罢了,抄写佛经闭门思过哪个不是不痛不痒的责罚?我颜儿在雪地里跪了三四个时辰,腿都跪得僵硬冰冷,素日白皙的腿都被冻得青一块紫一块,也险些小产,这些扎扎实实的疼痛若是落在八公主的身上,她哪里还有心思闹?怕是喊着疼才是。”
这番话说出来,太子殿下便被说得有些哑口无言,也更加是意识到了自己方才说的那番话有多么的不应该,更是有些自惭形愧。
卫辞青睨了太子殿下一眼,看穿了他心底对于八公主的心疼和犹疑,放下手中杯盏又道:“这么多年,微臣对八公主只是兄长对待妹妹之谊。纵使微臣可以为了她的夙愿娶了她,可如同微臣这样的人,让微臣杀人易如反掌,爱人便就是难如登天。娶了她,又将她束之高阁,才真会毁了她才是。”
他自己自幼都未曾体会拥有过的东西,纵使是学,也是无从学起。
“孤目光短浅,还请老师莫要怪罪。”太子殿下顿时懂了卫辞青的意思,心中的情绪也不那样强烈了,只是看着窗外,禁不住问:“那老师对花颜姑娘,当真么?”
“如何是真,如何是假?”
…………
不出一日,太后娘娘要在卫府举办春日宴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几乎所有的有头有脸人家都收到了请帖。
很快,便到了春日宴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