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下了场秋雨,银丝点点落在屋檐上,风里混着落叶与泥土的芬芳。
翌日又是去文广堂散学的日子。
抱玉将净面的水盆给端了出去,春绿在为自家小姐梳妆打扮。
“小姐,哪来的簪子?怎么不曾见过。”
见春绿拿起了昨夜谢凌给她的那支海棠簪子,阮凝玉眼皮跳了跳。
她刚想让春绿收起来,却想起了昨夜里男人说过的话。
谢凌那时的语气有种不容抵抗的强势,反倒与他内敛文雅的气质不相符了起来,连她都被吓到了。
罢了,她便戴几天吧。
阮凝玉道:“今日就戴这个簪子吧。”
昨儿沈景钰来信说,近来北昭与大明国界频有摩擦,两国和平了近十年。
如今北昭守疆界的士兵蠢蠢欲动,大明边际的牧民时常被擒,牧民放养的羊也被北昭人抢走了,怎么防都防不过来。
北昭有意要挑起事端。
沈景钰在信中说出了他对黎民百姓的担忧,又说出了他血气方刚的斗志。
他说,阿凝,若是北昭和大明真的要开战了,他一定会去参战。
沈景钰身上有着初生之犊不畏虎的气魄,可这样风华正茂又横行无忌的少年郎,整个京城里就独独只有这么一位。
阮凝玉回想了一下。
前世这个时候,她已经认识上了慕容深。
而沈景钰早已知情,他一言不发,没有说过半句她的不是,而是转身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再也没有跟她说过话。偶尔在宴会上遇到,他亦神情漠然,只当作不认识。
后面她嫁入东宫,又册封为后。
她便听到宁安侯府那位世子出家了。
看着信上沈景钰自信又潇洒的笔迹,少年向她尽情地诉说自己的豪情壮志、鸿业远图。
阮凝玉想,这样才是沈景钰该走的路,他上辈子本就应该像现在一样,像他历代的先祖一般,在沙场上横戈跃马,保卫家国。
而她也相信小侯爷的鸿鹄之志。
但因记挂着他的安危,她还是提笔写了回信,嘱咐他一定要在骁骑营里好生照顾自己。
写完她递给了抱玉,让她出府去寄。
今儿谢易书酒醒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大逆无道的话来,以至于他望着昔日里疼惜他的长相竟不敢直视,心里涌上愧疚。
上马车前,二表哥就向她走了过来。
他面色无地自容。
“表妹,昨夜是我喝醉了,我说的话都是胡诌的,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阮凝玉一眼便知他在想什么,弯唇:“二表哥,你放心吧。”
“这件事我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的,也不会让大表哥知情。”
谢易书总算松了一口气。
阮凝玉默不作声,没有告诉他当晚谢凌就在附近,被男人亲眼所见。
想到什么,她道:“此次秋闱,二表哥定能一举高中。”
闻言,谢易书温润展颜。
“谢表妹吉言。”
被堂兄点拨过,他心里也有了底,知道这次秋闱会取得不错的名次。
谢易书又不由将目光落在了自家表妹的脸上。
一个秋天过去,表妹出落得更加水灵灵了。
他想,他明年是时候跟堂兄说一下表妹定亲的事了。
他科举名次不错的话,与母亲也有了抗衡的底气。
堂兄冠绝一众世家公子,平日与他结伴的都是些翘楚英才,何况他不日进了官署还会接触得更多。
有他跟堂兄在,表姑娘何愁嫁得不好?
于是谢易书脸上挂着笑,同她说着文广堂的事情。
谢凌出府的时候,便见到了两表兄妹和睦的一幕。
谢易书还想跟表妹再多说一句。
却听见背后传来兄长的声音。
“子文,过来。”
回头,便见谢凌道:“你秋闱所作的文章,我再同你说道说道。”
见是这么紧要的事,于是谢易书便告别表妹,便打算与堂兄上马车。
经过表姑娘的时候,谢凌神情很淡。
将才见表姑娘跟堂弟站在一块,他便心里不畅。
见谢易书走远了些,他本来要对表姑娘说些话,让她在谢家也要同谢易书保持距离才是,不可这般亲近,成何体统?
但转念一想,他现在就在以兄长的名义亲近她,若谢易书不能,他又为什么能?
若是教育了她,无异于监守自盗。
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谢凌只觉一口郁气积在心头。
他要亲近表妹,便得容忍谢易书也一样亲近她。
很快,阮凝玉见到一身雪袍的谢凌稳稳当当地上了马车。
踏上车辕时,那道身影却一顿。
始料未及的。
四目相接。
她刚要移开目光时,却见男人不着痕迹地扫了她发髻一眼。
那目光有些淡。
最后,又落在了她抹了胭脂的唇上。
等到阮凝玉要去琢磨他其中的意味时,谢凌却放下了帘子,人已经进了马车。
那辆马车还没行驶走。
于是阮凝玉便听见了里头的对话声。
离开前,见谢凌气息沉稳,谢易书于是挂心地问:“堂兄的心疾可好些了?”
这件事他也是前阵子才知的。
前几日府医道堂兄怕是得了心疾,此事惊动到了老太太,就怕这个嫡亲的长孙出什么差错。
谢凌道:“服用了护心丹,已经好多了。”
再多的,阮凝玉便听不见了。
在与表姐上马车时,阮凝玉却看见隔壁车上的文菁菁眼下带乌青,双眼红红地在瞪着自己。
这一眼,连她都蹙了眉。
活像别人欠了她条人命似的,怪渗人的。
谢妙云见状,忙拉着她的袖子推她上马车。
“别理文表妹,她今早过来便魂不守舍的,想来是每日看着堂兄与白姑娘出双入对,怕是得了失心疯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