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阿磐呢喃应他,一双素手攀住那人的脊背。
唉,行军打仗到底是熬心费力,劳筋苦骨。
月余不见,他清瘦了多少啊。
清瘦了许多,这脊背也就比从前单薄了许多。
她在大明台的窗边就那么一直等啊,等啊,等他等得木兰叶子都黄了。
他再不来,木兰叶子就要落了。
也很快就要迎来一场白露秋霜,就要慢慢地落光,落尽,落得个干干净净。
再往后,到了冬天,也就要覆上三尺的雪,覆得厚厚的,严严实实的,再看不出那株木兰最原本的模样了。
若果真等到了那时候,两颗原本就疑虑重重的心,也就凉透了,也就越来越远了。
到最后形同陌路,老死也不相见。
好在他总算来了。
来了就好啊。
那些从前的猜忌啊疑虑啊,也都不要再去想了,来了就好啊。
因而,也就缓下一口气来,呢喃地应他,“我.......也一直在想你啊!”
这一整个八月过得多么漫长啊,总仿佛已经过了一年,两年,五年,十年。
仿佛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三十年,仿佛已经过去了一辈子。
真不敢再回头去想那枯等的每一个日夜,那卧不安枕的每一个日夜啊。
那人大抵也一样吧?
他好似怎么都吻不够一样,旁的话不多说,拼尽了力气,好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吻她的唇瓣,吻她的脖颈,也想要剥下她的袍领,去吻她的心口。
阿磐不肯。
想起上一回出了宫的时候,在马车上的羞辱到底使她脸红,也使她十分难堪。
何况车舆不大,巷口又静,连外头那马喷出鼻息的声音都能听个清清楚楚。
阿磐拦住那只在领口上的手,没费什么力气,就翻过身来,将那人压在下头。
压在下头,垂眸打量。
那人掐住她的腰身,还想翻过去将她压下。
阿磐就似张牙舞爪的小狸奴,一双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爪子蓦地就扣住了那人的手腕。
那人是从未被人压在下头的。
她打量那人,那人也一样打量他。
可你瞧,他的脸皮可真厚啊。
竟一点儿都不脸红。
不但不脸红,连那被她扣住的手腕也并不去挣。
他大抵心里美着呢!
好在听见马蹄声近,有人上前来禀,“主君,公子们带回来了。”
那人这才拨开她的手,缓缓坐起身来。
一腿支着,一腿伸着。
一双凤目凝瞩不转,挑了一下她的下颌,哑着嗓子命了一句,“送进来。”
外头的人应了一声,果然便听见赵媪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赵媪还是一如既往地迈着小碎步,气喘吁吁地往马车奔走。
“可太好了,可太好了.......老妇还以为折在里头.......活不出来了呢.......”
“哎呀,一颗心彭彭乱跳,将军们再不来啊,老妇就得背过气去咯!哎呀!”
阿磐挑开帘子往后头去看,见赵媪一手抱着一个孩子,累得大脸通红。
“哎哟......哎哟......大胖孩子,压得嬷嬷胳臂都麻了啊.......哎哟......哎哟......到了到了,就见到父亲母亲了哇.......”
后面跟着两个脸生的将军,也不知道搭把手。
好在赶车的是谢允,赶紧把孩子接来,一个个地送进了车舆。
先进来的是谢砚,谢砚张着小嘴巴叫,“母亲,父亲,父亲!”
后进来的是谢密,谢密原先吐得焉头巴脑,一进马车,就眼泪汪汪的,咿咿呀呀地也跟着谢砚一起叫,“父.......父.......”
旁的还不会,只会叫一个“父”字。
就是连这个“父”字,也是阿磐教了许久呢。
那人垂眸望着谢密,神色有些不同。
哦。
从前谢密不会说话,一个字也不会,他也从未听过谢密叫过一声“父亲”。
叫过的与没叫过的,到底是不一样的。
没叫过的,他也许不会有什么感情。
可叫过的,那天生就连在一起的血脉,就似突然被打通了一样,怎么会不疼惜那个可怜巴巴的小婴孩呢?
是,一个可怜巴巴的,瘦瘦小小的,眼泪汪汪的小婴孩儿。
毕竟是亲生的骨肉,做父亲的怎么会不心疼。
谢密也似开了窍,抓着那人就往身上凑,小嘴巴扁得个核桃,眼睛一闭,豆大的泪珠就滚了下来,“呜......呜呜........”
那人神色复杂,到底没忍心推开。
就由着谢密抓着,趴着,抱着,默了好一会儿才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声,“会叫父亲了。”
阿磐笑着点头,“阿密语迟,要比阿砚晚了许多,虽学得慢,但也才八个月,不必着急。等开了智,再与阿砚一起请最好的师傅启蒙教养。”
看着谢密,不由地就想到云姜的结局,想到云姜,也就忍不住唏嘘,“姐姐虽不在,阿密也一样会好好长大的。”
那人点头,舒眉展眼地望她,“有你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外头的人禀道,“主君,时候不早了,赶紧启程回大营吧。”
那人应了一声,“走罢。”
外头的人扬鞭打马,马车便轱辘轱辘地出了巷口,出了巷口,又沿着这大梁的青石板路往前驰去。
有谢玄在身边,到底心中踏实,没有什么好忧心的了。
那一头撞向廊柱的云姜,那虎视眈眈的西太后,那穷追不舍的刺客,还有那袅袅不尽的汤泉,那碎裂的扳指,和一个个醉酒的夜,好似就构成了这两个月来的大梁。
她想,大梁也没有传说的那么好啊。
有人的地方,就充满了勾心斗角和阴谋诡计,就充满了无尽的杀戮和刀光血影。
因而,暂时离开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可孩子一多,一个个都凑在这车舆里,就别想消停一会儿。
还没出大梁呢,两个八个月大的小孩儿就打起来了。
谢密紧紧偎着父亲,良久都不松手,他不松手,谢砚便急了,急了也就不肯了。
是了,他们已经开始争抢父亲了。
谢砚壮实得像个小牛犊一样,拉扯谢密拉扯不开,扯不开就抡起了小拳头来。
一皮锤下来,就把谢密砸得嗷嗷大哭,“哇!哇!哇.......哇........”
哭了也不松手,不松手哪儿行,不松手谢砚还要扯,还要薅。
薅袍子。
薅头发。
还要去抓谢密的脸。
阿磐先是斥了谢砚,按着谢砚的小手,“阿砚!谁教你打弟弟的!”
要做嫡母,就得处事公正,不能偏袒。
何况,他们的父亲还在一旁看着呢。
她一训斥,谢砚嘴巴一扁,哇地一声也要哭,“父亲,我!我的!”
一边叫一边挣扎,似条鲤鱼一样活蹦乱跳,扭来扭去。
谢密也不甘落后,一手抓着他们父亲的衣袍,一只小皮锤也攥得紧紧的,抡起来,挥起来,闭着眼也来砸谢砚。
谢砚挣不开,活生生挨了一下。
因而一边抓开母亲的手,一边抡起拳头又锤向了谢密,“我的!我的!”
那小拳头多有力气啊,这一拳头下去,又把谢密砸得愈发没命地哭了起来。
阿磐拉过那小牛犊来就打屁屁,“阿砚!母亲告诉过你,弟弟还小,你要爱护他!”
谢砚被母亲打了,嗷得一声也开始哇哇大哭,“坏人!坏人!告.......告父亲!”